野渡无人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秦观

两岸是蚌壳,渡口是粒沙,不经意的,沙子闯进这个世界,然后被情感、时间、来去、成败、兴衰之类的分泌物蠕动在风平浪静潮水涌动的日子里,一生的痛裹成一颗闪光的珠子,眩晕了那些流浪的眸子。
拖着影子寻找自己的人是不会忘记渡口的,他的希冀从这里萌生,失败从这里起航,荣光从这里出发,衰落从这里兆始。尽管经过多少人世的浮沉,年少时走过的渡口仍会在斜阳下水光潋滟中横陈着。
多少年了,当年打过滑的那颗石子还在吗?靠过身子的那块船板还在吗?那把撑起阴湿的天空的伞还在吗?那个日日到水边遥望的娇美的面庞还依旧吗?那朵从头上飘过的那片云到哪儿去了?那股承载过自己的水流又到哪儿去了?

注定有些东西是不会被人遗忘的,那个叫泰戈尔人老人不就在那篇有名的《渡口》中说过吗?
“我知道,尽管生命在爱情中憔悴了,它并没有完全被遗忘。我知道,尽管花儿在曙光中凋谢了,小溪在荒漠中流失了,它们并没有完全被遗忘。
  我知道,尽管生活拖着沉重缓慢的步子,被抛在后面,它并没有完全被遗忘。
  我知道,尽管我的梦儿还没有实现,我的美妙的乐曲还没有奏响,它们萦绕在你琵琶的丝弦上,它们并没有完全被遗忘。”
于是,在天凉如水的时日里,在拥着火炉发抖的深夜里,那个铭刻在记忆最深处的渡口,就像一首乐曲响彻在心里。渡口,你将会让人背着怎样的残破在生命中追索?
没有人是这儿永恒的定居者,渡口注定是提供给漂泊者的。一声渔唱,轻舟欸乃,一个身影驰向渺茫的彼岸,从此长亭连短亭,晓雾接暮霭,何处会是他的归宿?
艄公要么是个老人,要么是个少女,这是永远的渡者,老人回望着晨光,少女守望着黄昏,一袋旱烟,一缕芳香,氤氲在河岸上,成为穿透逝川的冥想。
船老了,还可以换的,人老了,只能守着斜阳,静静地等待着一双双匆匆的步履,一个个痴迷的眼神,一场场或悲或喜的人间剧本。
送客的漾一脸笑意,迎归的挽一袖清泪;回家的挂一脸欣喜,一腔忐忑,出行的,抱一胸豪气,一缕惆怅;出丧的,唢呐声咽,嫁娶的,鞭炮传响。就在抖落异乡的尘土间,就在沾走故土的泥泞时,斯人憔悴,魂归黄土,小舟沉没,歌声响绝。
惨淡的阳光撒在河面上,随后是清冷的风,千年不逝的水,游子归来,雾漫河山,渡口何处?
春潮泛滥,密雨斜侵,水拍涯际,云影往还,花开花谢,出客远行,渡口何处?
野渡无人,一切终将消丧,只落得一弯残月,半江秋水,三秋雾霭,四季烟雨。
野渡无人,剩下几杵疏钟,两滩碎石,数度波光,满河沧桑,依在岁月的深处。
那个人呢?多年前挟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清俊的脸满怀渴望的那个人呢?从这汪水上渡过,再也没回来过,如风而逝,迷失于外界的喧嚣,留下一颗少女的心,浮荡在如秋波的水上,那是个把名字写在水上的人,握一抹白发,今夜在烛光拉长的思念中会在何方呢?是不是一切刻在生命中的东西均如那个《边城》中小翠的思恋,走过了,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等待: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即使他回来,他还能找到当初出发时那个崖边招摇着一朵小花的渡口吗?渡口回答以黑色的沉默,两岸山青,倒影如墨,水流汤汤,月色融融,那一个个背影就潜隐在当年歌声的背后。
两岸是蚌壳,渡口是粒沙,不经意的,沙子闯进这个世界,然后被情感、时间、来去、成败、兴衰之类的分泌物蠕动在风平浪静潮水涌动的日子里,无人的渡口啊,是那山间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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