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晚清官场“奇葩”彭玉麟
汪俊忠
提到晚清官场，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贪墨横行、吏治腐败、卖官鬻爵、买官捞钱、徇私舞弊，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是也。一部《官场现形记》照出了晚清官场镜像，描绘了上自军机大臣、下至佐杂胥吏的官场百态和现实图景。然而身处这样一个“抽心一烂”的官场，依然有人不甘与世浮沉，始终坚守自己的信仰，这个人就是彭玉麟。
彭玉麟画像
彭玉麟，字雪琴，号退省庵主人、吟香外史，官至兵部尚书，封一等轻车都尉。他是晚清著名的军事家、书画家，湘军水师创建者、中国近代海军奠基人。《清史稿》说他“刚介绝俗”“不通权贵，而坦易直亮，无倾轧倨傲之心”。他一生不治私产、不求名利、不避权贵，犹如出淤泥而不染之芙蓉，处寒冬而傲雪怒放之寒梅，堪称晚清官场的“奇葩”异类。
“奇葩”原意是指稀少珍贵的花卉，常用来比喻不同寻常的文艺作品或优秀杰出的人物。后经语言的发展流变，“奇葩”一词由褒而贬，多用来形容一些特立独行、不切实际、举止怪异的人和事。
彭玉麟显然属于前者。
作为“中兴四大名臣”（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一说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张之洞）之一，彭玉麟最令人称道的，不是创建湘军水师、奠基中国近代海军的功绩，也不是位极人臣的官爵，而是淡薄名利的操守和刚直不阿的品格，“激昂慷慨，有烈士风”。彭玉麟以“不要官、不要钱、不要命”九字自矢，用一生践行了“臣以寒士始，愿以寒士归”的诺言。
首先来说说“不要命”。“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彭玉麟虽是书生带兵，但打起仗来不怕死、不要命，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拼命三郎”。自37岁出山加入湘军创立水师起，彭玉麟半生戎马、转战千里，从湘潭、岳州，到武昌、田家镇，从九江、湖口，到安庆、江宁，数临险境、九死一生。正如曾国藩所言，“书生从戎，胆气过于宿将”。
其次来谈谈“不要钱”。咸丰四年，彭玉麟率领湘军水师取得田家镇大捷，因功获赏4000两白银。他分文不取，全数寄回家乡，以救济家乡的“多苦百姓、苦亲戚”，兴办学堂，“替吾乡造就几个人才”。
另外，彭玉麟还将个人应得的养廉银悉数上交国库，以充作军饷。根据清制，养廉银为日常薪俸以外的合法收入，其本意是想借高薪鼓励官员养成廉洁的习性，故名为“养廉银”。可千万不要小瞧这笔养廉银，与日常薪俸相比，养廉银是其10倍到100倍之巨。据光绪《清会典事例》记载，总督为13000至20000两，巡抚为10000至15000两，布政使为5000至9000两，按察使为3000至8444两。由此可见，彭玉麟捐出的养廉银，即使放在今天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巨款。
彭玉麟视钱财如粪土，但对自己和家人却极尽节俭，“忆余受不次之擢，十馀年来任知府、擢巡抚，由提督补侍郎，未尝营一瓦之覆，一亩之殖。……应领收之俸给及一切饷银，未尝侵蚀丝毫，未尝置一新袍。”
彭玉麟曾说，“崇俭是我一生长处，非夸语。不贪亦是我一生长处，非夸语。”据说其临终前，身边仅老兵数人相伴，一代湘军名将在凄凉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
当然最让人称奇，最让人震撼，也最让人不可思议的还是“不要官”。据史载，彭玉麟一生有六辞高官的记录。
第一次是请辞安徽巡抚。咸丰十一年，朝廷任彭玉麟为安徽巡抚，他却一连三次辞谢，理由竟是“已习于军营而疏于民政，请朝廷勿弃长用短”。
第二次是请辞漕运总督。同治四年，朝廷命其署理漕运总督。漕运总督有“天下第一肥缺”之称，掌管鲁、豫、苏、皖、浙、赣、湘、鄂八省漕政，他又两次上折谢绝。
第三次是请辞兵部侍郎。同治七年，彭玉麟上疏请辞兵部侍郎。
第四次是请辞兵部侍郎兼弹压大臣。同治十一年，离职休养后，朝廷重新任命彭玉麟为兵部侍郎兼同治帝大婚庆典宫门弹压大臣。庆典刚一结束，他立即上疏请辞，后朝廷改授长江水师巡阅使。
第五次是请辞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光绪七年，朝廷任命彭玉麟为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这一职务仅次于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向来权高名重，是为柱国之臣。可是彭玉麟数次请辞，朝廷只好作罢。
第六次是请辞兵部尚书。光绪八年，朝廷任命彭玉麟为兵部尚书。他接旨后即请辞，朝廷未准。后因中法战争告急，彭玉麟遂以国事为重，迅速接受朝廷任命，以年近七十高龄赴粤统领两广军务。战争胜利后，他旋即四次上疏请辞。
打仗不要命、不怕死，古来名将、猛将、悍将不计其数。为官不要钱、不爱财，历史亦不乏其人，杨震、包拯、海瑞、于谦、于成龙……无一不以清官廉吏留名于后世。但是真正能做到“不要官”的，翻遍史书却是凤毛麟角、千古难觅。况且这些官职不是不入流的小官末吏，也不是没有实权的虚职闲差，而是人人称羡，许多人终身苦求而不得的高官大官。可在彭玉麟看来，这些都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作为晚清第一流人物，在“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官场，彭玉麟显得是那么的孤立孤独、格格不入，俨然一个不合群的“奇葩”异类，而且其“刚介绝俗”“不通权贵”的性格，也多招非议。有说自命清高、沽名钓誉者有之，有说居功自傲、骄矜狂妄者有之，有说辞官抗诏、以退为进、捞取政治资本者有之，就连晚清一代名臣张之洞也曾经有所误解，批评他“孤行己意，坚不任职”“有识之士，不无遗议”。
但历史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只要心中有百姓、有国家，不计个人名利得失，人民就永远纪念他、拥护他、传颂他，这是千百年来人民最为朴素的情感。在彭玉麟的老家衡阳，目前尚存退省庵、彭玉麟墓等历史遗迹，流传着关于他的故事和传说，至今还是当地引以为傲的文化名片和金字招牌。
彭玉麟墓
“平生最薄封侯愿，愿与梅花过一生。”这是彭玉麟《梅花百韵》其中的一首，也是他近七十年人生的定场诗。彭玉麟一生爱梅花、画梅花、痴梅花，引梅花为知己。据说，这和他早年与梅姑之间凄美的爱情故事有关，其为情之深，用爱之切，为时人津津乐道。
无情未必真豪杰，有情方为大丈夫。彭玉麟就是这样一位有棱有角、有胆有识、有德有才、有勇有谋、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奇男子、伟丈夫。
读史至此，唯有感而叹之，仰而敬之，“于要官、要钱、要命中，斩断葛藤，千年试问几人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