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月光”是鲁迅传统的爱
作者：汤深礼
打开《鲁迅先生纪念册》（1937年版），我们可以看见日本研究者对鲁迅先生的评价。”我想月光是东洋文学在世界上传统的光”，“月光是鲁迅传统的爱”。（佐藤春夫《月光与少年——鲁迅的艺术》），鲁迅自己也常说“顶讨厌的是说谎的人和煤烟，顶喜欢的是正直的人和月夜”，为什么这样认为？鲁迅笔下的月色描写究竟有何特点？本着这样的兴趣，我再次阅读鲁迅的作品，这里想以小说为例，谈谈自已对这些话的理解。
鲁迅作品中对环境和景物的描写极其简洁，他的许多小说几乎“沒有背景”“什么陪衬拖带也没有”，却能给人以很深的印象，长垂青史。而其中关于月色的描写却例外地多，原因何在？我想，这与他的偏爱有关。
其一，他喜欢借助神话传说，使之月光具有浓郁的民族风味。大千世界，千姿百态；茫茫宇宙，变幻莫测。鲁迅在他的《故事新编》中，抓住月亮描写，很有特色。“女辛用手一指，他跟着看去时，只见那边是一轮圆月，挂在空中。其中还隐约现出楼台，树木；当他还是孩子时候，祖母讲给他听的月宫中的美景，他依稀记得起来了。他对着浮游在碧海里似的月亮，觉得自己的身子非常沉重。”（《奔月》）”嫦娥奔月”，只不过是个神话传说，月宫，楼台，树木，也只是传说中的景物。孩提时代，常从老人嘴里听说过这类古老而优美的故事，至今仍以那民族特有的旋律，使人余音袅袅，不绝于耳。鲁迅在《奔月》中，把此情此景结合起来，就格外地加浓了神话色彩，益发增添了小说的民族风味。象“他前进三步，月亮便退了三步；他退三步，月亮却又照数前进了。“的描写，不仅揭示了羿这个老年英雄的少年心理，似乎天真之态可掬，而且也完全融进了作者儿时的心理情趣。
其二，他喜欢寓情于景，使之月色充满诗情画意。有人说，鲁迅是最具有诗人气质的人，此话不假。郭沫若就说过：鲁迅无心作诗人，而每有所作，必臻于绝唱。鲁迅那浓郁的诗情，不仅充分表现在他的诗作中，他的所有作品无不鼓动着这种诗的脉搏。与月夜有关的，像《故乡》中那先后出现两次的“神异”画图——“深篮的天空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再如《社戏》——“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这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如果说，《故乡》中的月夜是一种色彩斑烂的明丽美，那么《社戏》中的月夜，则是一种芬芳四溢缥缈模糊的朦胧美。两种美的境界虽各有用意，却又无不达到彼情彼景的极致。仅读此，就足以令人口角噙香……
其三，鲁迅喜欢在他的月色描写中寓有某种哲理意境。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所以千古流传，除了诗本身的诗情画意外，还在于它包含着、渗透着一种大家都能体会到的哲学境界。虽有淡淡的哀愁，但诗人对人生，宇宙的想象和探求，毕竟能体现一些人的心情和思考。月色对人们的哲理思维，诱发和启迪，鲁迅无不受其影响。他“顶喜欢”月夜，我想，这种隽永的哲理意趣，该是个很重要的原因。《补天》里，有关月的描写，就透露了作者的这种旨趣：“天边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如流动的全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边，却是一个生铁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然而，伊并不理会谁是下去和谁是上来。”这景致一字不易地在小说中前后出现两次，除了烘托开天劈地那“宇宙洪荒的混沌”，形容女娲不分昼夜的辛勤创造外，还以鲁迅特有的方式，表现了天体，宇宙间万事万物之间的联系，运行和充满着生命力的哲理意境。
其四，鲁迅还喜欢让月光直接参与事件，具有一种类似人的品格，推动情节发展。有趣的是，这种写法，常常出现在作品主人公的某种精神病态上。神情恍惚的精神状态和月光本身的扑朔迷离正好一致。朦胧的月色可以引起各种遐想和幻觉，于是，“狂人”可以用月光的有无来判断吉凶；而陈士成却终于在这迷人的”月光”里，被引进了幻想的天堂……鲁迅细致地把握月亮与人们精神的联系，还得力于他的医学俢养。他用月光来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是这种修养的巧妙体现。在《铸剑》突出表现有——“他默默地立在暗中，渐看见月光的皎洁。……他看见他的母亲坐在灰白色的月影中，仿佛身体都在颤动；……他的母亲端坐在床上，在暗白的月影里，两眼发出闪闪的光芒……”
为什么同样的月光，由“皎洁”变”灰白”，再变成“暗白”呢？人物的心理状态在变比着哟！再如，《孤独者》中，月光一共出现了三次，虽然措词略异，但基调却是“冷静”二字。冷静的月光和冷静的魏连殳的下场情调完全一样，和魏的有些”冷”的性格也完全一样。作者对魏是同情的，但这同情中就有爱在；唯其爱，也才用了月光“冷静”的光辉去笼罩自己的所爱者。
其五，鲁迅还喜欢用月光表现人物的心理，性格。鲁迅爱月夜，因为月夜是美的。细加勘察，鲁迅作品中的月夜，总是直接或间接与美的事物相关联。一旦没有月光，便却失去了美——
“今天全没有月光，我知道不妙”（《狂人日记》）他在散文集《野草.希望》中也透露了这一点：“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蝴蝶以至笑的渺茫。”
由上可知，月光在鲁迅的小说里闪烁着神奇美丽的色彩，唯其美，才值得鲁迅的爱。难怪佐藤春夫说“月光是鲁迅的传统的爱！”
校对：百里墨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