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我的祖母
作者：宋宁
油热后生姜、花椒、辣椒炝锅，倒入切好的白菜大火迅速翻炒，顺着锅边淋上香醋，加入食盐，五香粉提味，白糖提鲜……这道菜不管我怎样改良，都做不出祖母醋溜白菜的味道。
都说味觉是最不会骗人的，我对祖母的思念犹如这道醋溜白菜，看似平淡却回味无穷。祖母离世一晃二十年了，昨夜她却忽入梦来。只见她头顶一方淡蓝色的手帕，身穿一件月白色的大襟衣衫，黑色裤子…….我拼命地喊“婆，婆……”，回应我的是漆黑的夜和挂在脸庞未干的泪珠。
祖母命运多舛，闲时总是静静地眺望远方，忧郁的神情里藏着淡淡的忧伤。她是陇县大户人家的长女，祖上世代经商积得丰厚家业。幼时被奉为掌上明珠，少时家境优渥读过私塾，擅书画精女工。祖父青年时被国民党抓壮丁从军死里逃生，他凭借手里攒的军饷扮做挑担货郎一路徒步辗转回家。在路过陇县时手里有了些许积蓄，便在县城盘了一间铺子做杂货生意。后来祖父将两个兄弟带出来一起做生意，他们扩大规模诚信经营，生意自然做的风生水起。仪表堂堂的祖父被祖母的父亲相中，将祖母婚配于他，两人琴瑟相合日子也算过得滋润。文革期间因为祖母家的地主成分，夫妻二人被迫回老家耕田。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户小姐，一个文质彬彬的账房先生，耕作本不在行，又被反复批斗，祖父最终没有熬的住折磨，被迫上山打柴耗尽气力回家后一病不起，抛下祖母及三个幼子撒手人寰。
在那个缺衣少食看红黑出身吃大锅饭的年代，婆家人自顾不暇。一个女子带三个孩子举步维艰，何况还要忍受饥饿的煎熬。为了节省口粮，她不得不携幼子投靠亲友。娘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兄弟姐妹也被发配到陇县沟里靠几亩薄田度日。为了能让孩子们有一口活命的饭吃，她在山里学着挖野菜，打野兔……寄人篱下的日子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父亲的祖母为了几个孙儿能长大成人，张罗着祖母改嫁。邻村贾家家境贫寒，老二为人忠厚年过三十仍未娶妻。祖母同意改嫁只有一个要求：“我此生不再生育，幼子可以改姓为贾过继与你，长子、次子抚养成人后回去认祖归宗”。也是祖母苦尽甘来遇见良人，贾公欣然应允。他们漂泊的心从此有了归宿，组合了一个新家。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有一次祖母和父亲去磨坊磨面，快结束时祖母拿着笤帚扫磨堂，不幸左手卷进了磨面机。虽然父亲急中生智关闭了电闸，但是祖母的手还是被夹变形留下了残疾，从此蜷成一团无法伸展。伤好后她靠着这只残损的手仍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将一家子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
我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她就像智慧树一般，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随时给我补给精神食粮。夏夜繁星当空庭院纳凉，她教我辨认北斗七星；七夕我在葡萄架下嬉戏，她会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中秋皓月当空，便会讲《嫦娥奔月》的故事；看大戏时她耐心的给我讲解，从《周仁回府》、《杨家将》、《五典坡》等耳熟能详的秦腔曲目中，我学会了善良忠勇。后来对着墙上的年画，我驰骋想象也会给小伙伴们讲得有绘声绘色……
祖母宠我，赶庙会总会给我买麻花，糖糕之类；遇见糖葫芦，看见我那馋猫样子，她也会不由分说地拿出手帕中包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纸币，买一串给我；给兄妹们分糖果、点心她总会偏心给我多留一份。她每次都会说“婆没有姑娘，就稀罕女娃。现在给我宁多吃些点心，看以后能吃上我孙娃的点心不？”每次我都会兴高采烈爽快地答应：“能，一定能！”只要我想吃的，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给我做。酥香的烫面油饼、清脆爽口的浆水菜……单一个醋溜白菜的味道就能让怀念到如今。
上高中的时候，周末我总是先回祖母家。一进门总会有我爱吃的搅团、凉皮、现烙的锅盔馍加辣子等……我也会从伙食费里省点钱，买几块鸡蛋糕、点心或蜜桔之类的水果偷偷放在她的床头。她知道后都嗔怪我乱花钱，却每次都高兴的给父母说没白疼我。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祖母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她对我说“还是我孙娃有出息，看婆能托上我娃的福不？婆看能等住我娃领个乖女婿回来不？”我依然爽快的答应：“能，一定能！”
祖母身体一直不好，尤其到冬天就会咳嗽、胸闷、气短，医生诊断是肺气肿，而且情况并不乐观。之后的几年她一直靠药物维持，身体每况愈下。大学毕业的暑假，我用自己打工带家教的薪酬给祖母买了几件衣裳，她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反复试穿。我带着男朋友（现在的老公），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老人家，她高兴地烙她拿手的烫面油饼招待。她一激动油饼有点烙焦，看着男朋友欣然大口吃下，悄悄地给我说：“这娃实在，能成！”那天她打开了话匣子，给男朋友细数了我的诸多爱好与优点，临别只交代了一句：“我宁娃脾气不好，以后你得多让着她！”
2002年的国庆假期，我带了回民坊上有名的鸡蛋糕、点心、腊牛肉回家。我对祖母说：“婆，我在回民街上班哩，巷子满是你爱吃的羊肉泡，以后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啥，带你去挨着尝个遍！”祖母斜倚在床上说：“好，我的乖孙娃，婆真把我娃福享了！这你也大了，以后成了家把你的臭脾气改一下，也不要欺负人家老实娃！婆也没啥给我娃，有一对银耳环给我娃留个念想吧！”我说：“婆你糊涂了，你好好的活着，我结婚你还得坐主桌呢！”她高兴地说：“好，婆等着……”
祖母爽约了，不久我便等来了她溘然离世的消息。深秋时节，她的生命和落叶一起凋零了。父亲说：“你婆喝了她最爱的羊肉汤，吃了想吃的羊肉饺子，她走得很安详……”
祖母走了，带着我们无尽的思念安详地走了！命运与她虽然不公，她却像一朵雏菊坚强的面对生活的风吹雨打，艰辛的磨砺让她更加热爱生活，一直乐观豁达！是啊生活犹如一颗白菜，要酸要甜，佐料都要自己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