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是少女时代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背诵李清照的《声声慢》,尤其是开头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是多么的押韵上口,有着琴韵悠扬之感,短短的三层叠句,把世间所有的凄凉,囊括到无法再有好词来替代的语境,还有那精典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凄悲孤愁的词句,把读者引到愁滋味的惨境。只有才学绝顶的李清照才能写出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佳句。
在我会背这首词的年代,世面上没有什么书籍可读,只有八个样板戏统领文化市场,当我如醉如痴反复吟诵这首词的当初,并不知道李清照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写的,只是道听途说李清照极爱她的丈夫赵明诚是在痴痴地思念夫君的情况下写的。
然而最近我在《散文选刊》上读到梁衡写得“乱世中的美神”一文后,才对李清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李清照写这首词,是在她的晚年经历了国愁、家愁、情愁、还有学业之愁四重愁的重围下写出的,与我原先理解的闺怨闲愁真是小巫见大巫。李清照到了晚年没有孩子,守着孤清的小院落,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国事已难问,家事怕再提,只有秋风扫着落叶在门前盘旋,偶尔有一两个旧友来访。她有一个孙姓朋友,其小女十岁,极为聪颖。一日,李清照对她说:你该学点东西了,我老了,愿将平生所学相授。不想这孩子脱口说道:“才藻非女子事也。”李清照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一阵晕眩,差点没摔倒。童言无忌,原来在这个社会上有才有情的女子是多余的,而她却一直还奢望什么关心国事,著书立说,传道授业。她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栋,她学富五车、词动京华,到头来却落得了报国无门、情无所托、学无所传,别人看她如同怪异。李清照感到她是落在四面不着边际的深渊里,一种可怕的孤独向她袭来,这个世界上没人能了解她的心。她茫然地行走在杭州深秋的落叶黄花中,吟出了这首浓缩了她一生的痛楚,也确立了她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的《声声慢》。
李清照也就是这首著名的《声声慢》被人们所记住的。这是一种凄冷的美,简直成了她个人的专有品牌,彪炳于文学史,空前绝后,没有任何人敢于企及。于是,她便被当作愁的化身。当我们穿过历史的尘烟咀爵她的愁情时,才发现在中国三千年的古代文学史中,特立独行,登场的女性也就只有她一人。而且对她的解读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还有更令人敬佩的亮点,那就是敢于冲破传统观念,追求高质量的爱情生活。当赵明诚去世一个月后,金兵南犯,李清照一直沿着皇上赵构出逃的路线追随,李清照行无定所,身心憔悴,不久嫁给了张汝舟,刚结婚张对她照顾得还可以,但很快就露出了原形,原来张是想占有李清照身边尚存的文物。这些东西李清照视之如命,而且《金石录》还没有整理成书,又是赵明诚的临终嘱托。两人先是在文物支配权上闹矛盾,渐渐发现志向情趣大异,真正是同床异梦。张汝舟先是以占有这样一个美妇名词人自豪,后渐因不能浮获她的心,不能支配她的行为而恼羞成怒,最后完全撕下文人的面纱拳脚相加,大打出手。“曾今沧海难为水,心存高洁不低头”。李清照视人格比生命更珍贵,哪里受这种窝囊气,便决定与他分手。但在封建社会女人要离婚谈何容易。无奈之中,李清照走上一条绝路,鱼死网破,告发张汝舟的欺君之罪。
原来,张汝舟和李结婚时,将自己科举考试作弊过关的事拿来夸耀。这当然是大逆不道。李清照知道,只有将张汝舟告倒治罪,自己才能脱离这张罗网。但依宋朝法律,女人告丈夫,无论对错输赢,都要做牢两年。李清照是一个在感情生活上绝不凑合的人,而李清照宁肯,受皮肉之苦,也绝不受精神的奴役。她给友人的信中说:“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才”。可见她是何等刚烈之人。这场官司的结果张汝舟被发配到柳州,李清照也随之入狱。可能是李清照的名声太大,当时又有许多人关注此事,再加上朝中友人帮忙,李只坐了九天牢便被释放了,但这在她心灵深处留下深深的一道伤痕。
我们生活在现代的男女,分离结合是合情合法的平常事,但在宋代,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读书人的再婚又离婚就要引起社会舆论的极大歧视。在当时和事后许多记载李清照的史书中,都是一面肯定她的才华,同时又无不以“不终晚节”、“无检操”、“晚节流荡无归”记之。可见我们的女词人当时是承受了多么大的心理压力,但是她不怕,她坚持独立的人格,坚持高质量的爱情,她以两个月的时间快刀斩乱麻,甩掉了张汝舟这个“驵侩”包袱,便全身心地投入到《金石录》的编写中去了。现在我们读这段史料,真不敢相信是发生在近千年以前宋代的事,倒像是一个“五四”时代反封建的新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