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国瑞
在浙大读英语专业的小外孙女,二年级大学生群群,写了一篇英语短篇科幻小说,那是她们英语写作课的作业。她妈妈要我转给我校左飚教授看看。左教授是我校国内外知名学者,在英汉两个语言体系内都有很深的造诣。他阅后的评语中有这样几句话:“作品涉及的生活面如此丰富,人物的思想感情如此复杂交织,想象如此丰富,语言表达如此顺畅,竟然出自一位在读大学生之手,令人感叹不已!”当然,左老师客气,免不了溢美之词。但我自己看过其中文译稿,确实也很吃惊:几年前还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突然就能写出此等文章。外婆看过后说:“我们写不出”。的确,从故事内容到思维方式、语言系统,感觉完全是另一个星球上的来客。汪星人?喵星人?或者是X星人,反正和我们不属于同一星球。
感慨之余,突然回想起几十年来自己学习外语的经历,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哑然失笑,一无所成。
在高中时我曾经是英语课代表,应该说,英语还算比较好的。北方的中学不管老师和学生,英语的发音比上海要差,这里面有地域和历史的原因。还好有一位高中教语文的周咸一老师,是北大毕业的,他曾经客串来教英语,却有近似美式英语的发音。那时我出于好奇心,对外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谁知一进入大学,却兜头一瓢冷水。那是1956年,中苏关系正值蜜月期,大学新生规定一律要学俄语。当时心生两个念头:一是中学里的英语就这么丢掉了,好可惜呀!二是很多同学进大学前学过俄语,我却要从字母开始,能跟上吗?后来学校根据中学里学习俄语时间长短,分成甲乙丙三种班,我这种从零开始的自然是丙班。谁知又碰到了拦路虎。俄语里有一个字母“P”,发音的方法是舌头打嘟噜,这是斯拉夫语言的特色。班级里只有两个人打不来,一个是宁波人,另一个就是我这个山东人。虽然老师安慰我们说不要紧,普希金也打不来,但心里总觉得别扭。我这个人虽然比较低调,但内心始终有一种不甘落后的心态。经过一个多月的苦练,始终没找到打嘟噜的窍门。有一天,不经意中突然发出了一次打嘟噜的声音,大喜过望,立刻不停地练习。因为发这个音要呼气,由于不断地呼气,头脑短暂缺氧,头晕得厉害,不得不倒在床上休息。这一关总算过了。暑假回青岛,说给我小弟国新听,他笑了:“这不是斗蛐蛐时打嘟噜吗?”说着立刻学着斗蛐蛐的动作,轻松地发出打嘟噜声音。惭愧呀!我顿感小时候斗蛐蛐太少了。到三年级,甲乙丙三个班级同一张试卷考试,我第一个交卷,至今还记得老师那个满意的笑容。
毕业后到大学工作,开始课不多。空余时间翻译几篇俄语的内燃机专业文章投稿杂志。闲暇时间一多,就想起了英语,完全丢掉是否太可惜了?自学又没有门路。后来就找了一点英语小说,跟头把式生吞活剥地看下去,指望不要把它全忘掉。再后来干脆找来一本不太厚的英语原版小说《混血姑娘》,借助字典,硬是把它翻译了一遍。文革开始了,学校停课,我也因家庭出身和所谓“木秀于林”之故,受到冲击。用学生的话说:“你是青年教师的典范,不打倒你打倒谁?”随后几年在运动中度过,还有一年两次下乡劳动,主要是“三夏”和“三秋”。记得有一次和学生一起下乡,鬼使神差,我竟然带了一本《英语语法自修大全》,那是我读大学时在旧书摊花1元3角钱买的,非常喜爱,多年来一只舍不得丢掉。白天劳动,晚上休息时,我拿出这本书阅读,一个男生说:“吴老师,我劝你还是不要看了,当心阶级斗争新动向!”我恍然大悟:学生这是关心我!那时“封资修”是要打倒的,英语属于资本主义,当然也是革命对象。要是被工宣队看到,又要上纲上线。
文革结束,1972年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课仍然不多,集体宿舍的青年教师不少人整天玩扑克。闲来无事,我找来交大凌渭民教授编写的理工科英语教材共四册,从头到尾仔细阅读并做好所有练习题,请对面房间一位外语教师批改一下。只记得他说了一句:“你的英语水平很不错了!”
英语对我的教学工作毫无用处,因此也没有持之以恒地去努力钻研。印象比较深的有四次考试。
第一次是八十年代初,学校打算开设英语进修班,提高教师的外语水平,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开班之前先来个摸底测试。参加测试的非外语教师不到一百人。由于文革的耽误,大部分人的成绩都很差,有人零分,30~40分就算不错的,只有两人考到70分以上,其中一个就是我。显然我得益于别人打扑克时的那段自学。此后学校在教师中开出英语进修班,我也参加学习。一年后分班考试。有两张试卷,一张是英语语法方面的题目,另一张是英译中,有不长的三篇科普文字,一篇是数学,一篇是物理,还有一篇是导航。可以根据自己的专业选一段比较熟悉的译成中文。我没有适合的可选,于是三段全译,做完两张卷子第一个交卷。监考的范苗夫老师很是吃惊,几十年后对我还有印象。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进入高级班,由外语系池振涛老师用全英语上课。第三次是升副教授的外语考试。内容是和自己专业有关的英语书籍翻译。这个我自然是驾轻就熟。后来听阅卷的英语老师说,这是谁的卷子?竟然找不出一点语法错误!或许此事传到学校师资部门,居然通知我到英国去做访问学者,表格也填好了,还去参加强化口语培训。谁知不久突发甲状腺腺瘤,手术后休养,只能放弃了这次出国的机会。根据佛家观点,命里没有,不必强求,于是心中释然。最后一次考试那纯粹是考着玩。退休前一年,学校组织申请正教授者参加市里的职称外语考试。对于制图教师,学校领导早已明确,不设教授岗位。所以,我没有必要去参加。师资科告诉我,考试难度大约相当于5级,即介于大学英语的4、6级之间。我突然想去试试,看看自己的英语大约是什么水平?那天到格致中学参加考试,可以带字典。当我不用字典答完卷子,发现离终场还有足足一个小时!看到几个中年人正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我这个年纪最大的考生不好意思率先交卷,一直磨蹭到下课才交。成绩出来之后,师资科长告诉我,我校去参加考试的人,多数人的成绩都是一年有效,一年过后申请正高则需重考。你的成绩四年有效!我听后哑然失笑:明年就退休了,还有啥用?
我几十年断断续续的英语学习生涯,就此糊里糊涂地画了句号,最终和大部分那个年代的理工科学生一样,俄语丢掉了,英语开不了口,最终以“哑巴英语”结束了我毕生一事无成的的英语学习。
我的英语学习在学学考考中交替度过,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要说真正派过用场,只有两件事。一是评副高时的考试,二是参与过一本书的翻译出版。1985年,上海市工程图学会组织翻译世界工程图学界的经典著作《工程图和绘图技术》最新版本,我承担了其中的8万字。主译兼审阅杨日荣老师对我说:“几乎每位老师送来译稿,我们都要花很多时间修改,个别人的稿子几乎是重新翻译,但你的译稿我们一字不改,直接送印刷厂排版。”这也算是对我学习英语的最好安慰。
我学英语全凭兴趣。人们常说,兴趣是最大的动力。但根据我的经验,只有兴趣而没有目标需求,这个动力也很难持久。就像有人谈恋爱,今天谈谈,明天谈谈,没有结婚的目标,最终一无所成。理想的情况是从强烈的兴趣出发,又有明确的实际目标,兴趣与目标高度匹配融合,则学习效果必然突飞猛进,而且会取得很好的成就,正如先恋爱后结婚是人间正道,那才是最佳学习途径。当然,如果兴趣不大,但目标需求非常明确而迫切,以任务带学习,同样能激发出强烈的学习愿望,逐渐产生兴趣并取得成果,就像电影《李双双》里喜旺说的,先结婚后恋爱,也很幸福。但不管哪一种情况,只有“方向明确,方法对路,持之以恒”,才能学有所成。英语如此,其他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