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

风铃

黔中书 黔中书
我从东京带回来一只风铃,铜质,色泽深暗,凝重,形似翻转的茶杯,里面垂下一条线,线上系了细长的彩色纸片,日本人叫它“短册”。我那绿色的短册上,自己写了“我行我素”四个字。

我把它悬挂在阳台上,每有小风徐来,风铃短册随风转动,发出清脆,剔透,单纯,缥缈的声音,像一首自由的、欢乐的、细碎的曲子,断断续续,时起时落,全听风的指挥。于是,屋里就平添一份清新。

听着风铃的轻响,我心里会生起一份感动。这年头,感动已不容易。那些欢乐的节目喧哗着,那些豪华的庆典喧腾着,那些缤纷的光电炫耀着,还有无数演员在尽情搞笑,总像作秀,挥洒的是一种廉价的伪欢乐,因为它无涉心灵。而这风铃的轻响呢,是天籁,是神韵,它不掺假,不刻意,不染杂质,不需编程,不惧评说,自自然然,无拘无束,随风而起,因风而止,像栀子花幽香未展的那抹淡绿,像透亮的溪水流过鹅卵石的河床,像一只鸟在瓦蓝的天空静静滑翔,像天真未凿的小女孩兰汤沐浴,它掀开心灵网封的一角,让人在濡热中感觉到一阵清凉,在沉闷中呼吸到一缕清新,它是那样沁人心脾。恰如陆游所曰:“毒暑今年倍故常,蝉声四合欲升床。老人不办摇团扇,静听风铃意已凉。”

日本风铃在东京墨田一带非常盛行,称为“风琴”。日本诗歌中,风铃又称“夏日的风情诗”,无比贴切、到位。每到初夏,不论城乡,人们都喜欢在屋檐下挂起风铃,有的一个,有的两三个。都说风铃声似黄莺鸣啭,驱走了嘈杂的蝉鸣,暑热也就褪了几分。日本风铃有800多种,有铃铛文化之说。

我的阳台外面,市声不绝,车水马龙的喧嚣,起起伏伏,很容易想象玻璃幕墙下,行人匆匆而过,款式繁多的汽车你来我往,马达轰鸣,喇叭声声,建筑工地高分贝的巨响,音像店铺飘逸出的铿锵节奏,透出种种的热闹和繁华。英国作家约瑟夫·阿狄生写过一篇有名的《伦敦的叫卖声》,漫画伦敦的种种挥之不去叫卖:比如卖报、卖牛奶、卖火柴的吆喝、野调。他借一位狂想客的话说,卖牛奶的人所采用的音调一般都在E调LA以上,声音又特别尖细,听起来碜得我牙痒痒。卖火柴的小贩,声音也很大。因此,他提出此类发声器先要经过检验,测定它对女皇陛下忠实臣民的耳鼓究竟产生何种影响,逐一批准。这当然有戏言成分了。

而今,不论身处何地,你不能不被形形色色、起起伏伏、虚虚实实的市声包围,当然,它比起约瑟夫·阿狄生笔下的叫卖声,后现代了。不能回避的是,风铃声和市声都和我们相连,两者构成了二位一体的对位和声,立体交叉。前者一个像纤细的小姐,后者像莽撞的大汉,原本是不协调的,而不协调音呢,正是构成现代音乐的一个重要元素。莽撞的大汉的声音,在另类的耳中,说不定,也幽神自得,或者满盈诗性。因了两者的存在,空间繁复了,斑斓了。

我不能拒绝嗡嗡嘤嘤的市声,但我更喜爱这深暗的风铃,它轻柔悠长,余韵隽永的轻响,成为追求宁静、享受诗意的一个平台。风铃摇曳着,幻化出空灵的岁月,落叶的季节,飘忽的忧郁,紫色的精灵 ,等待你静静地鉴赏、破译。而这时,你的心自然沉静下来,舒展开来,也跃动起来,像一只金色的蛹,瞬间脱落,另一形态的生命飘然而生。她有轻盈的翅膀,优雅的舞姿,成为一种美的符号,给了你一种意境,一种情愫,一种气息,甚至一种震慑,你心中的垒块一点点化解……

不是吗,人,不能只生活在现实的计算中,也不能只生活在虚无的梦幻里。生活像复调的乐曲。希腊雅典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舞台,原本充满阳刚之气,可一不留神,一群身着短裙的姑娘,长腿,红颜,灵动地翩翩而至,生生端出《好一朵茉莉花》,看台上的观众心中一振,耳目一新。这似乎在告诉人们,世界既有大江东去,也有小桥流水;既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也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不是这样呢?

风吹来,短册飘舞,风铃又轻响,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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