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坡

杜家坡

向卫华

“幽山古树缠彩霞，白云深处有人家。来者无意抛繁华，闲庭信步享氧吧。”吟着这首不知是谁写的诗，我又一次来到杜家坡。不为别的，只为寻找灵感，写点东西，把杜家坡吹一吹。
杜家坡位于酉水河畔，与芙蓉镇隔河相望，是古丈县红石林镇列溪村的一个自然寨，与另一个叫下马路的自然寨穿得不是连裆裤，而是专供时尚妇人穿的裙裤，如果眼睛巴豆食的话，不仔细辨别一番，还真的以为是一个自然寨。一栋栋散落在古树群中的吊脚楼被弯曲的小路环绕着，参差黑瓦背就像一条条千年老鱼的脊背浮在一湖翠绿的水面上，屋与树、树与屋，树与路、路与树，浑然一体，连片成景。
村名为什么叫列溪呢？过去，这里叫“利些溪”。“利些”是土家语，“利”是老虎，“些”是有；“利些”就是指有老虎盘踞的地方；而这里的“溪”就是坐龙溪。传说，老虎最初盘踞在酉水河对面，即现在的永顺县列夕镇，列夕是“利些”的变音。由于那里人口渐渐密集，深林被破坏，老虎无法生存，只好泅水过河，爬上岸后来到山脚下的“利些坪”，就是现在的红石林镇河南村列夕坪。后来爆发巴楚之战，河南沙湾成了战场，关于这场战争，溪洲铜柱上有记载。二十多年前考古学家曾在这里发现了大量的古墓群，发掘战国时期兵器等文物上百件。想想，当时日夜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鼓角声鸣，老虎还住得下吗？于是受到惊吓的老虎窜逃而上，一直逃窜至现在的列溪。“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三个地方的地名随着岁月的更替也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走进杜家坡，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些村前寨后的风水古树群，有楠木、榉木，银杏、樟木等，而且都是五六个男人手牵手才能合抱拢来的大树。什么是风水树？这里首先要弄明白土家族人最信奉的就是风水。那么，什么又叫风水呢？所谓风水就是一家一户、一堂一族、一村一寨最有福祉的居住之地。但是，在古丈这样一个“地无三尺坪”的山区，要找到一块像样的风水宝地真是难上难啊，于是只好“戏不够，歌来凑”，栽树补缺，所以就有了风水树。风水树是禁止砍伐的，谁敢动风水树，一寨人就得会与他拼老命，不管是他天王老子，照样拼老命。以前这里有个姓黄的大财主，他的小婆娘喜欢吃蜂子儿，因为女人吃了蜂子儿后可以涨咪咪，大凡男人都喜欢大咪咪的女人，摸起来舒服，用时下时尚的话说，那就是一个“爽”字。有一天，黄财主发现寨旁一棵风水树的树巅上吊着一个箩筐大的蜂子窠，便命家丁准备砍树。这时，全寨人听到风声后，都赶拢来聚在树下，不准砍。眼看就要发生冲突时，刚好观世音菩萨路过，便长袖衣舞，蜂子窠掉了下来。当晚，财主的小婆娘因吃蜂子儿太多，咪包涨破了，当场被阎王接走了，从那以后，财主开始走下坡路。列溪村的上、下马路两个自然寨的地名就是这样来的。在土家语中，“马”是“蜂子”，“路”是“地方”。“马路”是“蜂子多的地方”。

散落在这里的故事传说还很多，可谓俯拾皆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足足可以写一本砖头后的故事集，如果拍成电视剧，没有五十集，导演是不会收机的。相传，以前这一带森林密布、古树参天。据《明史·土司传》记载：明正德年间，京城建造金鸾宝殿，在全国征调珍贵木料和能工巧匠，溪州土司王彭世麟兴师动众，百十人进驻列溪安营扎寨，先后两次到山上砍伐生长期在五百年以上的楠木两百多株，木料四百七十九根，共计二十多万立方米。砍伐期间，每天群山中到处回荡着土家族人悲壮的拖木号子声：“嘿呦嘿呦……”“哼……嘿……嘿，嗬……嗬…嘿……”，拖木人仿如一尊尊雕像。这些木料堆积在酉水河码头，扎成木排，那时的酉水河不是现在这样，只有在涨端午水时，才能一排一排地运往京都。同时，土司王派出能工巧匠五十人随木排进发，去京城建造宫殿。现在能看到的故宫等建筑的楠木用料大多来自湘西这一带，我到北京古城旅游时，总觉得那些明清古建筑有着浓浓的土家族转角楼的风味。
至今，这一带的木匠不吃狗肉，就是因为他们的祖宗辈当时在建金鸾宝殿时出了一点差错，生怕朝庭怪罪下来脑壳搬家，于是连夜逃命，从京城一路屁滚尿流地逃回家；回家没几天，和婆娘连被窝都还没有困热和，朝庭兵丁就追来了；当夜，全寨的狗狂吠不已，木匠们和家人知道有兵丁前来偷袭，于是赶紧在一片狗吠声中，从后门逃命，跑到锦鸡包一带的深山老林里躲藏起来。第二天，不甘罢休的兵丁将锦鸡包团团围住，放火烧山；眼看烈火快烧到山顶，所有的狗就去水田里一滚，糊得一身稀泥冲入烈火向下滚去，往返几次滚出一条路来，木匠们得救了。捡得一命的木匠们从此对狗感恩戴德，不吃狗肉，代代传承，所谓“木匠吃了艺不顺，木匠沾了术不灵”。

说实话，这些年，我用脚丈量过不少的地方，但像杜家坡这样古树成群的地方，可谓凤毛麟角。我来到一棵楠木树下，这是一株上千年的珍稀楠木，据说目前在我国境内已经为数不多，真乃寸木寸金，用城里人的说法那就是价值连城！据村里人说，十年前，曾有一个大富豪出资亿元想买走，山里人虽然缺钱但坚决不卖，为什么？就是因为这是祖业，假如卖了，祖宗就会发怒，祸及子孙，所以一万年也不卖！
我再来到一棵枫树旁，这是一株父子连心的千年枫树。树能成精，看到这棵枫树，我不由得想起村里老人曾经讲给我的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寨里有一位有名的医生，却始终治不好自己儿子的病。一天，医生外出行诊，把探寻到的一个偏方熬制成药后，急急回家，可儿子不在家里，他找呀找，最后找到这里，却发现儿子倒在地上早已冰凉，他痛心疾首，把儿子扶起来，喊道：儿呀，你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后来父子俩站在一起化成了这株枫树！前些年，沅陵县乌宿一拨人来到杜家坡，指名道姓要找枫医生，一寨人搞得云里雾里，问明缘由，他们说：枫医生诊好了他们的病。后来才弄清楚，是他们这里的千年枫树成精后，化成医生在外救死扶伤！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信的，于是摸了一把枫树。再往前走，有一株五百年以上的银杏树在等我。当地人称银杏树为白果树，结出的果子破壳后是白色的，是昂贵的中药药材。
说到银杏树，我想起这里的一个凄美的传说故事。很久以前，土家族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叫西兰，是个远近出名的土家族织锦缎的能手。她织尽了世界上她知道的所有的花卉，就是不知道白果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一天夜里，西兰做梦，梦见了花仙子，花仙子告诉她说，白果花在寅时开、卯时谢；于是，她每天夜里到白果树下等候花开。西兰的嫂子以为西兰每夜出去幽会情人，便把此事告诉了公公。公公误以为真，认为西兰犯了族规的大忌，那还了得！就在这天夜里的寅时，白果花开了，一树的银白色；西兰惊喜万分，赶紧乘着月光，将白果花绣在锦缎上；这时，她的阿爹被她的嫂子灌了一肚子的酒，便趁着酒性，把西兰的月影当成了西兰的情人，于是一刀子就把西兰给杀了。当她的阿爹看到西兰怀里抱着一束白果花时，后悔莫及，怄得直吐血块块，便连夜跳进了广塘河。西兰死后，变成了一种“嘁嘁恰恰”的美丽小鸟，每天天刚放亮时，就开水在这片树林里叫：“嘁恰——是非小话，阿爹——错把我杀，死在——白果树下！”声音十分悲切，让人掉眼泪水。“嘁恰”土家语意为嫂子，那些长舌头式的嫂子，哪个不是“嘁嘁恰恰”的？后人把她织的被面花叫作“西兰卡普”以示纪念，这种被叫做“土家织锦”的，已于2006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在寨里转了一大圈，最后来到鸡鸣山观景台。这里是土司王朝在古丈会溪坪建都时期，土司王围猎、伐木时的休闲度假的遗址。据老班人说：当时，这里建有度假山庄，占地两百多亩，每都度假屋都是两层转角楼，为全木质结构，雕龙画凤，金碧辉煌；民间戏称：“王村是府古丈是县，度假坡上是金銮宝殿”。每年七至九月，土司王带上美女佳酿，巡游到此，都住上一段时间，寻欢作乐，歌舞升平。
土司王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拉拢朝庭，除了向朝廷奉献大量的楠木外，每年还进贡茶叶、麝香和虎皮虎骨。说到打老虎，就得说说这里的一位土家先人——可斗毛人，一天他到山里锄草，口渴得要命，他走进寨后面的腊洞里找水喝，谁知喝了一肚子水后，立刻变得力大无穷，碾子大的千斤石头轻轻一脚，就能踢出十丈开外；从此他神力无边，双手可以托举两头大水牯牛，鼎锅粗的树连根拔起。有一年朝廷兵丁来犯，可斗毛人将乡亲们安顿好，便前去对付兵丁；兵丁见他手里托着一条大水牯，像一只老鼠似地抛来抛去，吓得慌忙逃窜。后来被土司王看中招收到身边当差，围猎老虎他就像捉猫一样。那年发生溪州之战，土司王急调看守度假屋的可斗毛人下山，在一次战斗中，为救驾土司王身中二十枝毒箭毒发身亡。山下酉水河对面就是王村古镇。
我眯起眼睛往河对面仔细看了看，冥冥中，发现王村古镇的全貌就像一只爬行动物。那么，像什么爬行动物呢？我开动想象力的翅膀，天马行空般的遨游在历史的天空里。哦，好像四脚蛇；再看又像一只头伸向酉水河的蜈蚣。此时，我想起《西游记》里的蜈蚣精，蜈蚣精是被什么收服的？这就不用我多说了，说了就是班门弄斧，或者画蛇添足。此时，我终于弄不明了土司王修建度假屋的这座山为什么叫鸡鸣山。万物同道，土司王信奉的也是一物降一物的规则，用鸡鸣来时时警告蜈蚣不可成精、不可下水成妖，只可俯首称臣，造福一方，因为酉水河里本身就藏有河妖，像得神经病似的，不时钻出来，兴风作浪，祸害百姓。这座高高的山峰叫宝塔山，土司王溪州之战战败，立铜柱盟誓，后来总以为妖孽作祟，便在山上建塔镇妖。改土归流后不久，被河对面某村寨的百姓偷偷拆除掉了。因为，自建塔后，对某村寨不利，鸡不叫狗不吠，现在这里只留下密林遮蔽的瓦砾遗址！后来，居住在这里的杜姓人把土司王的度假屋改名叫杜家坡。
地名和人名一样，带有某种美好的愿望，或者表现某个时代的特征。一个村庄的名字也一样预示着历史的演变。对古丈的每一个地名，我都喜欢“打破醋坛问到底”。我一直寻思杜家坡这个地名是怎么来的？哦，原来就是这么来的。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看来，不虚此行啊。这些年，我愈来愈觉得，所谓的旅游，不是到某个地方拍几张照片，在朋友圈里一发就了事，而是寻找一种心境，发现和感知不同地方的韵味与自己心神的契合。当然，这还不算，还得把自己的感悟用文字流露出来……
从杜家坡归来，坐在电脑前，双手不停地敲击键盘，胡乱凑些文字，吹一吹杜家坡。至于是否达得到吹的效果，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