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今天给学生讲到练习册上的一篇作文，展开聊了聊。
这是一篇材料作文，材料是这样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我贴在地面步行，不在云端跳舞。’也有人化用这句名言，认为‘既要贴在地面上步行，又要在云端跳舞”。要求让学生全面理解材料，从一个侧面、一个角度构思作文。
我是这么说的：
对于这个材料里出现的两句话——维特根斯坦的和有人化用的，大家可以有不同的看法。维特根斯坦的这句话，按我的理解，倘若联系生活实际，大概应指直面生活现实，脚踏实地，而不要好高骛远，徒自空想。这一点对你们是很重要的。年少的人，总爱空自幻想，空自幻想并不是什么大的毛病，关键就在于总有些人沉浸于幻想中而不去深入现实，想追求理想而不付诸行动，整天想着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就像有些人，一心想着考个好大学，却不知道付出努力；有些人，一心想着写一笔好文章，却懒得动笔；有些人，一心想着取得好成绩，却不读书钻研等等。这些东西都是浮泛在表面上的，潜在的意味却是：认为等待就会有一个结果，觉得一个突然的机遇就会使自己获得一切，能够轻松地达到目的方为上策。心在云端跳舞，而脚步却走得趔趔趄趄，松松软软，这自然不会有结果。
有人化用后的这句话也有点意思。如果按照前面这个思路，那么，这句话的意味就可以定位为既要关注现实，又要拥抱理想。这是一种很好的存在方式。一个人如果过于现实了，就看不到远方的路了，他会只盯着眼前的这方寸之地，一切都围绕着它来运转，心志自然就低下了。最好的行走方式，莫过于脚步坚实地踩在土地上，而眼光却不时地看看天上的云彩。让那云彩组成的五彩画面吸引着自己走向前去。这云彩，我们完全可以把它当作理想。云彩飘浮于空中，与我们有很漫长的距离；云彩变幻莫测，往往不能被我们把握。然而正是因为距离，正是因为莫测，让它拥有了独特的魅力。我们想到它的上方去跳舞，也就等于是响应了它的召唤。当我们意识到我们每迈出一脚，都是向它靠拢了一步的时候，我们就会生出力量来，就会生出希望来，一些挫折、一些困难在那巨大的美丽面前，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所以，联系现实，关键要看，你这一步走得怎么样，是不是足够坚强，足够勇敢，足够有力。
你们中间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你们拥有自己的渴望，想着有一天到云端去跳舞；而你们也走得很踏实，很稳当，这就是一种正确的姿态，这样，你既有达到云端的可能，也有学会多种舞蹈动作的可能。每个人都有他心目中的云端，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到达这样的云端。重要的，是你全部身心地去拥抱它了没有；重要的，是你倘若跳上了乌云的云端，在你认为一切都陷入黑暗的时候，看到它被太阳染就的金边了没有。
很少有人愿意完全把自己交给现实，那样的生活确实稳妥，确实安逸，但少了一些念想、少了一些追求以后，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变得枯燥乏味起来。即便是说这话的维特根斯坦，选择这样的人生道路也有不得已的成分在里面。他在1921年写给朋友的一封信里说：“从道德上讲，我已经死亡一年多了……我也许是今天并不罕见的那些例子中的一个：我有个使命，却没有去完成，这种失败摧残着我的身心。我需要有所作为，我希望成为天上的一颗明星。然而，我却在沉湎于这地球，并且逐渐走向消陨。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只剩下一些毫无意义的片断。周围的人一点都没有看到这一点，也不会理解我的所感，但我明白自己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如果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对你来说着实是个幸运。”由这段叙述可见，维特根斯坦本来也是想着在云端跳舞的，他想着“希望成为天上的一颗明星”，但一方面，“失败摧残着我的身心”，另一方面，“周围的人”又不能理解他，所以，他就采取了另外一种生活态度“沉湎于这地球，并且逐渐走向消陨”，因为他悲观地认为“生活对我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这种“沉湎于地球”的存在方式，就是他所说的“贴在地面步行”了。可见，就是说这话的人，也未必从内心忠实于他所表达的意思。
其实这篇文章还可以拓展开去。现实生活，往往是一种被科学支配的生活。我们要相信科学，研究科学，这绝对没有什么问题。但如果完全以一种科学的态度来对待生活，这样的生活也就过于刻板呆滞了。科学会告诉我们真相，但同时也会消除生活的诗意。让我们不再生发出去云端跳舞的浪漫思想。
现实是一个方面，理想是一个方面。理想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在当前这个社会，理想与现实的关系越来越紧密，越来越贴近，理想变得越来越功利化、世俗化。这样的理想，虽然由现实生发出来，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它成了我们期待中的现实，没有了浪漫色彩，变得极为实在。所以，因为这个原因，这里的“在云端跳舞”就具备了另外一层意思：生活，也许真的需要一些空幻的东西。
你可以说这样的东西不存在，但如果你换一种眼光去看这个刻板的世界，它却处处存在；你可以说这样的东西没价值，但如果你在一定的时候用它们来填补自己的心灵你会发现，你变得轻灵而自在；你可以说这样的东西太抽象，但如果你把握住它们的心跳了，你的生活会变得富有诗意、充满色彩。
你听过一朵枯萎的花瓣飘落在河面上的叹息么？你听到一枝嫩芽从冬季的孕育中走出的欢笑么？你看到草尖上滚动的露珠会想到大地的眼泪么？你看到天上的流云会为它的去向担忧么？你想到过一棵被砍伐的树会痛苦地呻吟么？你想到流星划过夜空时会回首看它的来处么？
你知道月球上没有月宫、没有桂树、没有吴刚，你曾感叹过它的荒芜么？你知道了许多世界之谜的答案后会不会还记得当初天真的想法？你死去的那只鱼你曾想着它会变成一颗美丽的花朵，而今它生长在哪里？顺着河面会到达另外一个世界，你是不是已放弃了这种“可笑”的念头？
当你想到这些有意思的细节时，其实你就在云端跳舞。你在那里跳着曼妙的舞姿，你在那里轻轻地抚摸着小天使的头发，你在那里用指尖碰撞着时光的琴弦，你在那里拥有了大地上不曾有过的喜悦和欢畅。
这样，你行走在大地上，过着极为现实的日子，但你的心却会偶尔地到天际、到那片云彩上去旅行。你知道了天空和云彩存在的意义，你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丰富的人，一个崇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