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沉沦》| 青春:折射灵魂的暗伤

不过在戏台上罢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
——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知道郁达夫,是因为《故都的秋》和《春风沉醉的晚上》。他清新淡雅略带忧郁的笔调深深地吸引了我,还有“郁达夫”这个散发着文人孤郁的名字于人的印象也难以磨灭。但不曾想,原来《沉沦》作为他的代表作,才暗藏了他灵魂最绝望的呼喊。

关于颓废

“痛经文学”掌门人郭敬明曾经有一句话风靡一时:“青春是道明媚的暗伤。”大抵是说,青春以其热烈奔放彰显了明媚,但另一面的灰暗与阴凉却是暗伤,犹如薄如蝉翼的刀片造成的切肤之痛,细小但隐痛排山倒海。在中学时代,受“痛经文学”影响挺深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不再痛经了,但是对这句话影响深刻,用在评价郁达夫的《沉沦》似乎恰如其分。
《沉沦》中的“他”处在二十几岁这个既美好又多烦扰的年纪。“他”之所以患抑郁症并在其中沉沦大多是因为带着民族自卑感和青春困惑。我认为,这两支沉重的十字架又相互碰撞和缠绕,欲断还休,或使“他”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与美国“垮掉的一代”不同,他们的颓废是多了一点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意味;与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也难以相提并论,维特的颓废是小资产阶级的骑士式的决断。而《沉沦》所表现的颓废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对现实看得透彻下的彷徨与无望。毫不讳言,这种抑郁颓废的空气会像毒气一样嵌入身心,让原来如晴空万里的心情瞬间变得晦暗无比,有种刺痛灵魂的感觉:心如墙角的苔藓,阴冷、孤寂。这些放肆灵动的文字,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毒气,谋杀人于无形。
关于颓废本该是年轻人该拒绝的,乐观明亮理应是青春的主色调,年轻人多看的理应是《少年中国说》《青春之歌》这般慷慨、激越、温暖的文字,但不能否认太阳照亮地球的一面时,另一面也留下巨大的投影,青春的困惑和迷茫也会沉渣泛起。

“五四”以前,多的是“温柔敦厚”的文学,多的是程朱理学禁锢下的“仁义道德”,难有像郁达夫这般冷色调的文字充斥文坛。不是说,“文以载道”吗?“道”何存?有的只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于是,便犯了忌讳。崇尚“ 达观仁爱”的大儒们便动用“祖宗家法”将之否定、鞭挞、封杀。
庆幸的是,“五四”运动送来了自由和解放的新风,冷洌而辽远,不可阻挡。“人”被提到了主体地位,挣脱了枷锁,有了自我,便有了表达自我的自由。作为“零余人”的彷徨和苦闷的青年们便在风雨飘摇的中华大地上有了慰藉。正如另一位“痛经文学”代表人物安妮宝贝所说:“如果我们以相同的姿势阅读,我们就能彼此安慰。”

郁达夫毫无保留地在阳光下暴露青年的阴郁,不得不说,他承认并表达了人性的脆弱和无奈,是一种人文关怀。“哦,原来有浓烈的水彩,还有淡清的水墨。”那个时代,文坛璀璨,百鸟争鸣,而郁达夫是一只带着难解郁结的子规,在寂寥时使劲地啼叫,哪怕啼血于荒野。
关于郁达夫表现人性脆弱面,我是赞许的。但并不代表我认可颓废。颓废只能作为人类在人生路上砍杀后在黑暗里疗伤的背景音乐,但不能作为人生的主旋律,毕竟路上的穷山恶水只能以微笑才能跨越,软弱和眼泪于事无补。在那样一个人情冷漠、世态炎凉的社会,太阳也许会变成坚冰,但真正的勇者,不是跟着一起降温,而是想着用自己的体温把它渐次融化。
关于色与欲
众所周知,程朱理学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可是,看似柔弱的郁达夫着实强悍得很。他也许是不谙世事,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是中西方“人文主义”“自由主义”的毒已深,在《沉沦》中关于色与欲的描写他毫不避讳,纵横捭阖、洋洋洒洒地又犯了一大忌。《金瓶梅》出世所受的毁谤并没有让他害怕,他勇敢地执了笔,在当时文学界和思想界刮起了旋风。杭州第一美人、郁达夫第二任妻子王映霞后来也笑着说“看得让她脸红。”

贾平凹先生在写了《废都》以后,不无避免地招来了种种非议,贾平凹先生面对流言镇定自如、泰然自若,声称:“食色性也,无可厚非。”我假借贾平凹先生的话替《沉沦》辩白,为的是让大家不要敌视或回避《沉沦》。如若这样就弃了它或者定性了它,就错过了一部开一代新风的文学作品。平心而论,这些描写还是有着东方文化的蕴藉,与追求感官刺激、哗众取宠的淫秽小说是另外一回事。

关于《沉沦》中色与欲的描写恐怕在“五四”前后的一群卫道士间引起了轩然大波,而今难免震撼。因为《沉沦》中“他”并不是按照预定的轨道男欢女爱,他的爱欲在压抑下显得扭曲而不正常;是“他”在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和排解内心的空虚后,在民族自卑感和自卑症的囚困下所表现的行径。“柏拉图是场华丽的自慰。”这里,“柏拉图”的意象作用是让“零余人”在琐碎晦暗的时代背景下,在穷途末路后感受思想的光辉,如同自慰。

《沉沦》中“他”同样是在现实苍凉的打击下成长的一棵飘摇的孤草。自慰与偷窥显得猥琐与龌龊。面对这些“卑劣”行径人们会用一系列道德的枷锁加以批评。假如谁说“自慰偷窥无罪”也许这又触动了一群“君子”们的敏感神经。

《沉沦》中的“他”,所表现的扭曲行为是有迹可循的,是民族与时代给他投下的心理阴影。当然,还有他作为个体人性所需的普遍意义。民族的微弱带来个人的自卑,男女的大防则阻碍他热烈地追求。

当时引起的轩然大波,不得不说影射了当时整个文学界和思想界的悲哀。正如郭沫若所说:“他那大胆的自我暴露对于深藏在千年万年的背甲里面的士大夫的虚伪,完全是一种暴风雨的闪击。”

关于自我救赎
在谈了《沉沦》中的颓废和色与欲后,不得不说“他”在“沉沦”前后的困兽之斗。我认为“沉沦”不等于“堕落”和“放纵”,这种沉沦是对旧社会的控诉和对坏时代的宣战。对于民族,“他”始终怀着一种热爱,更多的时候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发出了“祖国呀祖国!……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的呼喊,成了时代的强音,激起了强烈的共鸣。

《沉沦》的结局是悲的,如同他的第一部小说《银灰色的死》,最后走向的都是“灭亡”。鲁迅先生说过,“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来看。”看起来小说的结局都是悲的,但是它的寓意都是“向死而生”。旧时代的沉沦,预示着新时代的来临。

况且,郁达夫的小说都带有浓厚的自传体色彩。这些小说,大都写于他留学日本期间,很多的灰暗岁月和内心挣扎都是他经历的真实写照。探究郁达夫的年谱,我们发现,他是从一个“出世”的文学青年成长成为一个“入世”的革命志士,直至被日本宪兵杀害。

应该说,他生命的终结是“铁血的”,甚至是载入了中国革命史册,是死得其所的,充满了生命的向上之力。所以说,“他”在旧时代“死了”,在新时代“生了”。简而言之,郁达夫少年时代、青年时代“沉沦”过,但是最终完成了自我救赎。
始终认为,《沉沦》是一部“人”的小说的典范。读《沉沦》等于剖析人生。
▌来源:2008年11月12日,重刊时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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