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退步集》陈丹青 -2/4（阉割版）
- 我不骂明星。明星挺好，有个别人猖狂，欺负人，但绝不会比贪官更猖狂，更欺负人。贪官欺人太甚，谁敢言语？言语了又怎样？好，哪位明星使一回性子，众人就吐口水，要他道歉。中国人到了欺负弱者，欺负站在明里的人，立马个个义正词严。
- 好多怨偶，很老很老了，一生一世深仇大恨，至死不渝，那倒是很高的境界：人性的境界。
- 我还是喜欢看见少男少女如胶似漆，一路走一路发嗲，互相搂着，胳膊拧得麻花似的。他们很可能会翻脸，会离婚，甚至宰了对方，可我还是非常感动——他们是“刍狗”啊！
- 他的《今生今世》最近居然出版了，我看看删了没有，果然，上下两册删成一册，面目全非。此书成于1957年，距今将要半个世纪。1975年在台湾出版时，删九万字，2003年，大陆也给出了，删十余万字——偌大的中国，容不了这一本书。
- 家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陈：三毛说过了：“一个电灯泡，灯泡下有个桌子，桌子周围有人在等你回去吃夜饭。”大意是这样吧。
- 你去看看鲁迅有篇文章，《死》，写他有一回病得要死，末尾一句话写得很朴实，他说：“大概这样的就是在死下去吧？我也不知道。”
- 至于“忧患意识”，也几乎是意识形态话语。忧患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忧患？范仲淹什么人？他是官员，是大儒。今天说忧患意识这句话，是可以被意识形态利用的。我说话，写文章，只是性格如此。
- 上海十多年前就有人提出重写文学史。张爱玲、沈从文、胡兰成，在文学史里面吗？1949年以后的文学史里根本没有这几个人。可是行政文学史的许多大角色，出全集，几百万字，谁爱看？
- 鲁迅早就讲过，到了你摇笔杆写点东西、说说话，已经说明你没用了。真正做事情的人，闷着，不说话，就这么去做了。我现在两个态度，一是说话没用的，所以第二，保持说话，这是最后一点权利，如此而已。
- 没有欲望就好办。我会愤怒，但我不苦恼。一切苦恼是因为你要争。
- 我非常矛盾，因为现实很矛盾——第一，我对考生说，好好啃外语，上大学，将来混饭吃，别做傻×，别学凡·高。你鼓励孩子对抗体制，你就害了他，他无法承受后果的。第二，上学归上学，但别把中国当代艺术教育太当真。
- 真的贵族没有钱的概念。电影《罗马假日》的那位公主私走闾巷，不带钱，没有钱，完全不知道市面上的日常开销。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听说平民吃不上面包，惊讶道：为什么不吃蛋糕？魏晋时代的哪位王侯也有过类似的发问，他听说百姓没饭吃，就说：“何不食肉糜？”路易十六两口子先后被送上断头台，那王后就刑，不留神踩着刽子手的脚，随口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她说“何不吃蛋糕”也非故意，久在奢侈中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 照叔本华的说法，人类活在不断的欲念和厌倦之间：欲望满足后，终于厌倦，于是新的欲望、新的厌倦……如此而已，这意思，佛家早说过了。
- 亲邻之间特意做碗菜热腾腾端着穿过弄堂上楼送来——有时是在饥荒年代，有时刚刚吵翻又复和好——是常有的事。现在情人节的情人们路边花钱送玫瑰，实在不足道。
- 如今公园里连谈情说爱的人也不易瞧见了——盲流或民工倒常会横在长椅上昏睡——在白领阶级忙得连房事都匆匆忙忙的今天，有闲扯淡，就是奢侈啊。
- 高楼群起、开发失控，因为千万家庭曾经三代同堂四代同堂；高校扩招而就业艰难，因为人口从五亿暴涨到十三亿；年轻人什么也不信，因为他们的爹妈曾经什么都信；他们苦命读书、拼命玩耍，因为他们的父母既读不成书，又没得玩耍；如今都抱怨现在人人为己，还不是因为当年做人根本没有自己……当然，还有无数事物为中国所有而国外无有、国外所有而中国所无……还用说吗？不必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