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那时起,他觉得在他与别人之间,别人与别人之间,甚至自己与自己之间,欺骗出现了。
* 人不能没有爱,尤其不能没有所爱。
* 万物都是本能地不愿意死,何况人!可只有人有时候会想到自杀,人高级在哪儿呢?
* 孤苦的心会因同命相怜而靠拢,我这样想。
* 比你好的人多了,可爱不爱是另一回事。
* 破老汉骂牛就像骂人,爹、娘、八辈祖宗,骂的那么亲热。
* 刚梦见全聚德的烤鸭,又忽然掉进了什刹海的冰窟窿。
* 窗外的夜来香蔫了,只一夜。三十年,好像也只是一夜。
* 他们热血沸腾地奔上时代的列车,却不知道列车把他们青春和理想载向何方。
* 老头儿总爱自己跟自己叨咕点什么……人们说,人老了有时候就变得古怪,尤其是一辈子没结过婚的人。
* 人来一世可不是为了当别人的负担的。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半路残废的事就没办法。可有些能避免的事干吗也不去避免呢?老说什么人道不人道的,让一个孩子来倒几十年霉就是人道?
* 老头儿像个初恋的情人似的,天天到那家商店去,爬上高高的台阶,去看那只牛。
* 她不是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熄灭了一颗星星,而是说,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又多了一个星星。
* 也许因为我那时还很小,总记得那些花都很高。
* 有一课是《国歌》,她老是把“吼声”念成“孔声”。
* 出门儿几十里,一泡屎也要憋回来拉到自家的地里。因为那是规矩。那个社会,可笑和可恨的规矩太多了。
* 奶奶倒没有哭,她吓傻了。爸爸、妈妈也吓傻了。好多人都吓傻了。好多吓傻了的人也都在做着傻事,做傻事时的样子也都足以把别人吓傻。
* 我懂得了什么是历史。很多事情并非是因为人怎么坏,而是因为人类还没有弄明白那些事情为什么是坏。
* 世上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好像也不符合辩证法。
* 人类浩荡前行,在这条路上,不是靠的恨,而是靠的爱……
* 死应该是一件轻松的事。生才是严峻的。
* 对所有的人来说,也都是这样。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碰上什么。生活中随时可能出现倒运的事。
* 然后,这个孩子(注:先天残疾)来了,上帝像是生怕世上有一个平平安安的家庭。
* 还有那一声哭,使人想起一个在人丛中走丢了的孩子,发现左右没有了父母,都是些陌生的人。
* 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无尽无休的无聊的路……也无所谓谁是谁……
* 其实人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所知猜测着无穷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画出世界。每个人的世界就都不同。
* 三尊泥像早脱尽了尘世的彩饰,还一身黄土本色反璞归真了,认不出是佛是道。
* 鸡也在树荫下打盹,猪也在墙根下说着梦话,太阳又热得凶,村子里很安静。
* 心想该结婚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个扫厕所的。“是个扫厕所的”和“只不过是个扫厕所的”,这可不一样。他在彼岸耽了好几年,才明白哪儿都不是天堂。
* 这样愈来愈活得平静,不去想自己算个什么还是不算个什么,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能干什么就干什么,愿意出去跑一阵便跑一阵,愿意扯开嗓子唱一阵便唱一阵,愿意读点什么或写点什么就读点什么写点什么。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九十岁了。
* 老孟比世启大两轮,世启比路大一轮比我大十八,十八正是我的年龄。他们三个就管我叫“十八”。
* 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也许它们倒比我清楚?这很难说。
* 什么都是可能的。什么都不确定。惟一可以确定的是,就在我写下这一行字的同时,他们也在这天底下活着,在这宇宙中的这颗星球上做着他们自己的事情……就在我写下这一行字迹的时候,有一个人死了,有一个人恰恰出生。
* 他发疯般地爱着她,想使她幸福,多么希望她会因为他而更加幸福,却没想到使她陷入了如此痛苦的境地。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原以为他爱她同时她也爱他这就够了,他没想到世界是这样大,生活是这样千联万系。
* 她可以走可以离开他,但是她爱他,爱是和死一样说不清楚的事,她不愿损害他,也不愿离开他,怎么办?
* 失恋的日子,与平常的日子,没有多少不同。区别也许仅仅在于:它正途经我,尚未到达你。
* 但逻辑告诉我,每一个窗口里都活着一个故事,一排排一摞摞的窗口里,是很多很多种愿望的栖息之地。
* 我先后踩掉了两个人的鞋,一个是布鞋,一个是凉鞋,布鞋冲我嚷“你瞎啦是怎的”,凉鞋却对我说“哟哟,对不起”,仿佛是布鞋和凉鞋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 不敢和不能和不可能,完全等效。所以一米的距离与二十多光年的距离没什么两样(我不能一伸手就摸到星星,以及我不敢一伸手就摸到这个漂亮的女教练)。
* 孩子仰望,是因为生命之囤满得冒着尖;老人弯腰,是看囤中已经见底。
* 脑子不好使而人并不傻,真是非凡之见。这很可能要涉及艰深的哲学或神学问题。比如说,你演算不出这非凡之见的正确,却能感受到它的美妙。
* 我想起她的眼神,那里面纯净得让人想哭,让人想走进去再也不出来,那里面好像通着另外的什么地方,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在那儿,什么事都是清楚的,就像我老婆说的:用不着证据。
* 三十九度?我看不止,刚八点半就跟下火似的了。所有的树叶都不动。所有的窗户都关着。所有的空调都在滴水。
* 但你真想醒的时候却不见得能醒。可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过得好好的,忽然又醒了。这个世界你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