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自诩是个爱茶之人。居家的每一个午后,屋子里,音乐缓缓流淌,檀香若有若无,手捧一杯清茶,嘴里品咂出香甜、绵软的幸福。这时候,时光总是顺着杯沿轻轻滑过,空灵而丰盈,安逸而幸福!一杯清茶,总是能够勾起我浓浓的茶情,让我思绪飞扬……
我出生于潮汕农村,是伴随着工夫茶长大的。记忆中,乡亲们在农闲之时,便会搬出工夫茶具,在树荫下摆上木桌竹椅,红泥小炉中炭火通红,砂銚内松涛阵阵。也只有这时,乡亲们忙碌的脸上才展开了笑容,享受着这短暂的悠闲时光。虽然茶叶多是廉价的“黄旦”或者“西岩香”,但一旦入壶,便能冲出一股新鲜的春气,溢满周遭,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欢喜。若是春天,下茶的是桃花杏树,红的粉的艳艳的;若是夏日,对着一树的石榴花、夹竹桃,缓缓饮下,而四近是猫狗嬉戏,鸡鸭觅食,儿童打闹,一片市声……
月缺月圆,日子浸润着茶香,悄然流淌。
少年时喜欢曹雪芹《红楼梦》笔下高雅脱俗的饮茶韵致。“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皆出自第二十三回贾宝玉写的《四时即事》中,道出了夏、秋、冬三个季节、不同情景之下不同的茶趣。第四十一回“贾宝玉品茶栊翠庵”,妙玉请黛玉和宝钗喝体己茶,用的是五年前妙玉“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才得了一鬼脸青的花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只吃过一回……”妙玉之饮茶,更是唯美至极,足见其芳情雅趣。
而立之年后,觉得曹雪芹笔下这种高雅脱俗的饮茶,可望而不可即,倒是更喜欢杜耒笔下雅俗共赏的茶趣。他的《寒夜》中“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写尽了茶情与人情之间的微妙反应,为我们展现了他“诗与远方”的志趣。
曾经有个朋友问我,这么喜欢喝茶,有没有很懂饮茶的艺术。我虽向来自诩是个爱茶的人,然而,渴时将茶喝成白水;伤时把茶饮成苦涩;快乐时,心是浮躁的,更是茶不知味……所以无法很好地回答朋友的这个问题。实要谈到饮茶艺术,倒让我想起了日本茶道大师千利休的一个故事。在千利休晚年的时候,大将军秀吉来向他请教饮茶的艺术,他说“把炭放进炉子里,等水开到适当程度,加上茶叶使其产生适当的味道。按照花的生长情形,把花插在瓶子里,在夏天的时候使人想到凉爽,在冬天的时候使人想到温暖,没有别的秘密。”多么动人的话!在千利休眼里,茶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种简单的动作、一种单纯的生活。喝茶的艺术并非一成不变,可以随着每个人的个性和喜好,用自己“适当的方式”品味,这就是茶的本质。
还有另外一个关于千利休的故事,我认为也很好地阐释了茶道的最高境界。有一次,当千利休的儿子将庭院打扫得一尘不染来告诉他的时候,他走入园子里,用手摇动一棵树,园子里霎时间落下许多金黄色和深红色的树叶,这些秋锦的断片,使园子里显得更干净宁谧,并且充满了美与自然,有着生命的力量。千利休摇动树枝,意在告诉他的儿子,人文与自然和谐才是环境的最高境界。千利休能从茶之外的自然得到启示,也让他很好地将茶道艺术传承了下去。
原来,茶,可以这样喝……
茶可以一个人喝。一杯泛青的茶,一卷发黄的书,便可以品出秦风汉骨,魏晋风流,不用如孔子临川,看着杯中水波不兴,也可感知时光流转,也可以慨叹:“逝者如斯夫!”茶喝深了,可以有泪在脸上静静地流,可以享受一种情感叫做孤独。
茶也可以几个人喝。窗明几净的屋里,摆上一套地道的工夫茶具,焚一缕檀香,邀二三好友,品茗赏乐,清乐忘忧,君子之交淡如水,共享此刻清闲时。
在我心中,茶总是诗意盎然,与冬夜炉火,书香古琴,明月清风相伴。茶也将伴着我一起去消融似水流年里的忧愁与烦恼,畅流于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