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麦熟,并不是因为他在麦子成熟的时节出生。他爸姓麦,他爸的爸姓麦,他的姓从古时候就被确定了,像是命运,从古时候就注定了,今天,只是照着编号的剧本上演。他是在稻子成熟的时候出生的,一九四五年。
他坐在客车上,窗外的景色变幻很快。他的眼睛无法适应。他像个孩子,对周遭的一切充满好奇。他自己也觉得像,五十年前,他爸带着他去广州,他问“爸,这是什么呀?”不停地问,他爸总是很耐心地回答。只是他现在羞于去询问了,他早已没有了父亲。他觉得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把帘子拉了过去,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把窗帘拉开,他的心跳得很快,外面的东西突然旋转起来,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千斤重,但缥缈,压在他的胸口上。他开始冒冷汗,晕,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以前就算坐三天三夜的车也不晕。
他蹲在马路边的绿化带旁,干呕着,终于,吐出些水来,黄绿色,苦的。过了好一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擦干净嘴巴,提着公文包走到旁边的一个便利店,“多少钱?”“2块,”他看了看手里的矿泉水,心里想“真贵。”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的,“世道变了。”他不是在乎钱,他有钱,六十万,他只是不习惯。他被关了四十二年。四十二年,六十万!
他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驻步不前,他不知道在哪个方向落脚,他看了看时间,他不得不走。
开车的得有五十岁了。他对他“您是找对人了,别的司机听到你报的地名都得摇头,解放公园再在十多年前久改名了,现在叫白鹭湖公园。”“这是改回本名了。”麦熟心里想,但没说出来,那是古时候的名字,“白鹭湖”。他怕,有许多话是不能说的。他想起自己被关的理由,摇头一叹。
“等等。”
麦熟回头看了看车窗里弹出的脑袋,他心头一紧,想跑,但终究停了下来。
他走到他面前,他把他的领带解开系好。“老哥,我看您西装革履的,定是见很重要的人吧。别让人笑话了。”
他看着他,鼻子发酸。他看了看表,两点。“七点能再来这一趟么?我还坐你的车。”
“行。”
他在汉白玉的毛泽东雕像旁踱着步。不时看一下表。三点了,还没到,时间像针,一下又一下扎着他的心。他想回去,终究没有。三点十五分,看到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牵着一个小女娃,向他走来。
“一定不是她。”他想。
他们各自面对面坐着,“留孩子一个人在家不放心。”
“嗯。吃菜。”他给她夹,瘦颤抖着。
“都老了。”她说。
“我还以为只过了一年,最多两年,你知道吗?里面的日子天天都一样,很难熬,但想着你,一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嗯,吃菜。”她给他夹,手颤抖着。
他们都沉默了。
“奶奶,我要吃鱼。”
“你……过得好么?”他问。
“对不起。”她答。
又是沉默。
许多事情早已料想到。但当它发生了,照例让人无法接受。
“四十年了,我以为你死了,每年清明都到桥头给你烧把纸。”
“我懂。”
“你是管制对象,我不敢过问你的下落。”
“我懂。”
他们有千言万语,此刻这个千言万语都沤在了心里。
“奶奶,我要吃虾。”
他又是一个人了,他坐在公园的石凳上,面对白鹭湖,他并没有在飘着垃圾的湖面上看到白鹭落下、飞起。
“白鹭湖啊,你和我一样,都烂了。”
当他还有父亲的时候,他和他爸偶尔到这湖里钓鱼,雇一只船,从早到晚,他爸对他说“以前这湖都是我们家的。”后来,他把他爸的骨灰都洒在了这,这是他爸的意愿。
他们问他怎么处理他爸,他说,他是人民公敌、造反派,不是他爸,他说烧死,骨灰拿去喂鱼。
他看着的,满身的血,头发被揪落一地,喘气声越来越弱。他想,解脱了好。他说他要让大家看到他死无葬身之地。他把他撒进了白鹭湖。
他心里满装着泪水,但他不能让它流出来。现在可以流出来了,他看了看表,却哭了起来,转身离去,时间快到了。
他把计程车停在了银行外面,他从银行出来,打着电话。“老婆,穿体面点,我带你去买戒指,镶钻的那种!”
她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车窗外的稻子成熟,她提着他的公文包,里面有三十万。她在想,“有来生么?”她的孙女靠着她睡着了。
“奶奶,我要吃汤圆。”
十月份过后,田野上一无所有,人们取走了粮食骑走了马,留在地里的人,埋得很深。
后记
看到标题点进来的读者,会不会想【五象限】被盗号了。
号是没有被盗,只是小编们“集体隐退”了,其实,这篇故事的名字叫《麦熟》。
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是因为看了一篇文章——《假如把你的语文课交给现代标题党……》:
《惊呆了!一起睡了这么久,才发现战友是女人!》——《木兰辞》
《后宫佳丽三千人?皇帝不上早朝的原因竟然是……》——《长恨歌》
《山里藏着这么一个景点,99%的武陵人不知道!》——《桃花源记》
于是乎,就取了这样一个标题,大家可以在留言区给我们取一个更给力的标题,小编只能做到这里了(捂脸)……
作者: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