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一下木心先生的诗《从前慢》,开始我今天的回忆: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有人愿意把它看作是一首写爱情的诗,想想也是啊:“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你锁了人家就懂了”,这些话语不都是在讲爱或者不爱的吗?
可是,固执的我还是愿意坚持我看到它的第一感觉:它要的是缓慢。“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是缓慢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也是缓慢的。慢到我可以坐一张摇椅,在夕阳碎屑的光斑里,就这样慢慢摇啊摇,摇到太阳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摇到黑夜,星星都亮了;摇到晨光熹微,初升的太阳照得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透过缝隙看天,看云,看树,看人。
就这样,慢悠悠地眯着双眼,把回忆的线逐渐拉长,往昔的点点滴滴,慢慢地展开在眼前。
那时候,干农活可真是慢哪!播种,除草,犁地,收割,入仓……近乎全依靠人工啊!爸爸妈妈的大把时间就在汗水里悄然流逝了,还有我们这些能够帮助家长干活的孩子们,也在农田里留下了自己儿时最深刻的记忆。还记得每年五月份抢收麦子,大人小孩儿一个个都是要累翻的。在那“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日子里,我们“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弯着腰,半蹲在地里,一把一把地把麦子割下来,放成一堆,再扎成捆。天儿可真热啊,一丝风都没有,就这么直愣愣地晒着太阳底下的我,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满麦田里忙碌收割的的人。麦芒刺到身上,又痒又痛。汗水顺着眼睛往下淌,迷住了双眼,又往下流,流到了嘴边,尝一下,咸!站起身,看看前面的麦子,离地头还远得很呐!揉揉酸疼的小腰,再次蹲下来,继续闷着头割啊,割啊。不知直了几次腰,亦不知有多少“汗滴禾下土”,终于,一把把的麦穗变成堆,捆成扎,割完了!爸爸妈妈一人一根扁担,两头各挑一捆麦子,一气不歇地挑到麦场,返回田里,再挑……如此往返,爸爸妈妈的背都压弯了吧?一大堆的的麦子被堆在了麦场中间,那可是很大的一堆啊!借亲戚家一头黄牛拉着石磙子慢慢地转啊,转啊,转得天都要黑了。扬场,筛灰,装袋,抬上小平车。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要回家了。虽然疲惫,虽然很晚了,看着这大大小小袋子里装着的劳动果实,还是有甜蜜涌上心头的。麦收时节,我们经常是摸着黑回家,因为大家都忙,谁也无暇顾及他人的困难。没有帮手,只有爸爸,妈妈,还有年纪不算大的我,有时候背后还跟着小我五岁的妹妹,小我七岁的弟弟。当然是妹妹牵着弟弟的手紧跟在车子后面的。
走在漆黑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坡,我们是卯足了劲儿拽啊、推啊;下坡,是咬着牙向后托着,往后拽着,唯恐连人带车带麦子一起冲进路旁的沟里。
每年的十月和十一月份特别累,秋收,犁地,耙地,播种小麦,一连串的农活更加累人。特别难忘的是犁地后的一项巨大工程,把大的土块敲成小块。看那,干旱的土地,翻出来的是特别大的土块,硬梆梆的,没有水来湿润,只能够靠着一个大䦆头,一下一下地把它们砸小,再击碎。看看妈妈手上磨的血泡,起来了,磨破了;再磨起来,再磨破……直到成为硬硬的茧。那些日子啊,疲惫的妈妈回家随便喝上几口粥就休息了,因为早出晚归的她,实在太辛苦了!
现在想想,那些田间劳作的日子可真累人啊,一股深入骨髓的酸涩不禁涌上心头。
儿时那缓慢的农作啊,你耗去了我的亲人多少青春,多少汗水,可是你回报他们的却是少之又少的收成啊!
每一次吃白面馒头时,我都觉得有一股小麦的清香让齿颊生香,格外可口。
吃着吃着,我就傻傻地想:爸妈何时才能够从这缓慢的劳作中脱离出来啊?!
看一部电影,亦是一个缓慢到时光要停止的过程。因为,要等待。早在一个月前就得到了影讯,扳着手指头数啊数啊……还有两周……还有五天……明天晚上,电影就要放映了!
如果电影在外村播放,那就得提前约小伙伴了。没有路灯的乡间路,崎岖不平,小伙伴依然走得很开心。记忆中路程最远的观影是在十里外的“小花园”,那天天很好,有月亮,连走带跑,也不觉得累。可是,不知何故,跑到了却没有找到放电影的痕迹。是信息有误,还是临时取消,我们无法知晓。只记得一步一步丈量着这漫长的回家路的时候,脚上是灌着铅的。走得这么慢,怎么才能够挨到家啊?
本村放电影,那也是如蜗牛一般的慢!需要你心焦了,再放凉,如此反复许久,播放电影的人从外地匆匆赶来,电影才会在众人翘首期盼中开始。有时候,还需要外村放完片子再把片子送过来,我们才能一饱眼福。最羡慕那些爸爸妈妈陪着看电影的孩子,他们会或撒娇或焦急地问:“爸爸妈妈,电影怎么还不开始啊?”我是真的很羡慕他们,因为有很长一个时间段,我的爸妈是不在身边的。我多么想自己的妈妈也在身边,回答一下这个根本就回答不出来的问题。中间停电是正常事情,我们是不会轻易回家的,继续等!棉花棵子和玉米杆子在冬天的夜里很招等电影人的喜欢,因为它们可以带来光明和温暖。一个火堆旁围满了大人小孩,大人说着笑着,小孩踢几脚毽子,跳几回皮筋,赛几趟跑……总之,人人都很开心。
缓慢的等待电影播放过程,让童年的色彩更丰富了。有小伙伴玩耍的欢乐,有期待的憧憬,有优秀电影的感染,都把回忆点缀得如此美妙。
那时,想要与好朋友相聚,也是缓慢的,不是说你想他(她)就一定能够找得到,很多时候需要撞运气的。你步行了几里地,倒了好几趟车,打听了无数人家,好不容易站到了朋友家门口,却发现铁将军牢牢地站在门上。问一问邻居,才知道他们一家都走亲戚去了,而且是远方的亲戚,远到三五天回不来的。你是不是得赶紧回转头,往家赶?因为暮色已经笼罩了天空,倦鸟归巢,牛羊回圈,鸡鸭上架。再不紧跑几步去追公交,恐怕就会被夜色给吞没了呢!那时一首诗涌上心头,虽意境不太一样,还是觉得有几分共鸣:“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的朋友啊,怎么这么巧?你也“采药”去了吗?
那时候,书信,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可以避免寻人而不得的窘境。你写信,慢,因为要字斟句酌;你寄信,慢,因为要跑到十里外的集镇上去。这封信就这样带着你的牵挂邮向了朋友的那方天空。你朋友想要等到信,慢,因为路上跨越万水千山。村级邮递员那自行车的两个轮子,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滚动,也是一件急不得的事情,只能慢慢慢慢地滚动。收到了信,朋友再写回信,再去邮寄,你再等待……一切都是在缓慢中行进着,不急不慢,给你牵挂,让你心不安神,让你望望天上的云,让你有了想想好友的诸多美好的诗情画意。
那时候啊,好像一切都挺慢的。
娶个新娘子可是极慢的。舅舅娶妗妗,返回的速度可是够慢的。因为舅舅是赶着马车来接妗妗的。只记得马车上铺了一条大红花的被子,新娘子就坐在这辈子上,幸运的我就坐在她的旁边。听着马脖子里叮叮当当的铜铃响,嗅着两边玉米地里散发出的植物特有的清香,慢悠悠地就到了姥姥家了。
妈妈培育一盆绿豆芽,绝对不会一下午就催出长长的芽苗的,它需要三五天的时间吧。看着妈妈选好豆粒,洗干净,放到瓦盆里,蒙上干净的纱布;看着妈妈每天洗净了手,换水;看着豆芽一天天长长,长壮……盛到盘里的豆芽,绝对是我们姐弟三个的最爱,吃个尽情,吃个精光。
家里的老母鸡要孵一窝小鸡,挺慢的,好像也需要二十多天吧?看着小鸡仔啄破蛋壳的瞬间,发出柔柔的“叽叽”声,无比欣喜。看着一群小鸡仔,在鸡妈妈的保护下,从窝里闯到院子里,从院子里转移到大门外,再跑到田野里。它们啄食,奔跑,啼叫,就这样慢慢地长大了。再慢慢地,它们就有的变成了妈妈,有的变成了爸爸。
等待一套新衣服,也挺慢的。必须到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给你做。那就得等着妈妈闲暇去撕布,提前还要给你量一量身高,妈妈经常情不自禁地问一句:“咋又长高了?”自然,她也不指望你回答的,因为你也不知道自己咋又长高了。接下来就是裁剪,再去有锁边机的人家给布块锁边,再把一块块布料缝合到一起。还好,挺合身的!当然,这距离你要衣服的最初,估计已经过去了一两周了,甚至更久。穿着那件新衣服,感觉心里美美哒!
慢悠悠的时光,留下了慢悠悠的回忆,我在这份记忆里寻找自己的快乐。
眯起眼睛,仰望天空。那云,那风,可曾记得那个田间奔跑的小女孩?可曾记得那个骑一辆自行车带着大铺盖卷去镇上读初中的女孩?可曾记得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