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手不释卷,终于赶在上学之前读完了六神的大作——《六神磊磊读金庸》,感谢花露水犀利有趣的文字,他总是用独到的视角剖析金庸笔下的人物,启发我对现实的反复思考。
本书作者,六神磊磊,本人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他被称作“自媒体时代的神话”,他的公众号推文中有一句话被我奉为经典——读书,不要只竖着读,让我横切开给你看。
金庸小说是中国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文学现象,同时也已成为本世纪妇孺皆知的优秀经典。就我所知,研究“金学”的人数和研究“红学”的人数已不相上下,然而综合评价各方面,六神磊磊始终是我心目中解读金庸小说的第一名。
对金庸作品略有了解的人应该都知道,金庸先生笔下的武侠世界,豪情万丈,瑰丽旖旎,天马行空。他的作品既是演义的小说,也是人性的写照。六神将金庸江湖中各人的故事打造成一面面镜子,让我们普通人能够从中反省和觉察自己。金庸精心构思的故事,在六神的笔下,是另一种情味。
六神是金庸先生的骨灰级粉丝,我是六神的骨灰级粉丝。我读金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了六神的影响。读金庸时,常觉得江湖远,看六神磊磊才知何处不江湖。
六神借他的文字告诉我们:有担当,有情怀,心有江湖,则江湖不远。
分享一些书中触动到我内心的文字:
>> 爱会让一个人卑微,生出一种“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患得患失。世上最强大的一种无力感,就是心上人倒向别处。它能给最骄傲的人以重击,让人没来由地自觉卑微下去。
>> 郭襄当然可爱,她一门心思想她的大哥哥就好了,就像三十多年前黄蓉也只要一门心思想她的靖哥哥就好了。可是黄蓉选择了更强悍的人生,在无数角色中齐头并进,不停地切换来去。谁让她有才呢?谁让她担子重大,偏偏还有能力摆平搞掂呢?她其实已不稀罕我们说她可爱了。
>> 她没能给孩子半点武功,却奠定了他三观的底色,给了他忠厚的品性与博大胸襟,让他有了通向伟大的可能。中年之后,郭靖怀念几位师父,尚可以经常宣之于口。但他怀念母亲,却从不向人轻言。那个雪地里咬断脐带,把我贴肉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再也没有了。那个用身体帮我挡住如刀的风沙,只求不刮到我小脸上的人,再也没有了。那个亲手搭建茅屋、纺毛织毡,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人,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情感,过了中年的郭靖已无法对人言说。
>> 所有人都知道,郭襄一生没有嫁。四十岁那一年,她削落青丝,在峨嵋出家为尼。但我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她其实嫁了。在十六岁生日上,在那烟花一样闪烁也像烟花一样短暂的片刻,她在意念里把自己嫁给了杨过。
>> 一切倔强的脖颈,都被摁下尘埃;所有伟大的头颅,都埋首泥淖。命运通吃,再没有和棋;尔等凡人,都不能骄傲。
>> 一个人离开权力时,才能吐出一口释然的烟圈,体会到贤者时刻的通透。
>> 形式主义的本质,是一种上级对下级的逐级的忠诚检查。反过来说,形式主义也是一种下级对上级的逐级的忠诚输送。
>> 在一个对社会和人性都失望透顶的人眼里,对方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已经不重要了,你就算不是他的仇人,他也不会多喜欢你。
>> 正直清白是没什么用的,唯一有用的是站队。
>> 心瞎了的人是看不见光的,你把火举到他面前,他们也只会翻着白眼,像小说里一样骂:“拿开点!滚你奶奶的!”
>> 人心如彗,缘分也如彗,是不会等你成长的,错过了也许便永不能再交会。
再写写金庸吧。
今年是2021年,转眼间,先生已离开三年了。
2018年10月30日,名满天下的一代武侠大师金庸先生,在香港以九十四岁耄龄仙逝,讯息传来,天下震动。
想起他曾在一次采访中说:“我个人能否成为历史人物并不重要,我只希望一、二百年后,还会有人喜欢我的书。”
想想也是汗颜。我从没读过金庸的文字,在2018年10月30日以前。
十八岁之前,我通过影视剧作品了解金庸;十八岁之后,我决定通过阅读小说了解金庸。
金庸自20世纪50年代出道以来,以一支劲笔横扫华人世界。从1955年起撰写《书剑恩仇录》,直到1972年《鹿鼎记》完成之后封笔,历时十八载,成书十四部,撰成对联是: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可以说,寰宇之内,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可以谈论“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在破碎的时空里,金庸武侠小说以虚拟的形式回归传统,成为飘散于世界各地的华人的心灵慰藉,形成了一个以传统价值为核心的文化共同体。
武侠小说曾被一度认为难登文学大雅之堂,但金庸却终其一生用这“旁门左道”填平了高雅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的沟壑,做到了雅俗共赏。他的笔下塑造了无数“宗师”,他不知,他自己也成为了读者心里的一代宗师。
曾有人将二十世纪中国的九位小说家依次排名,金庸排名第四,其座次在鲁迅、沈从文、巴金之后,而在老舍、郁达夫、王蒙、张爱玲、贾平凹之前。
金庸的文学成就,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泰斗严家炎先生的话说,乃是引发了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
著名学者陈世骧读过金庸的小说之后,推许其“兄才如海,无书不读”。
中国“红楼梦学会”的会长、被视为中国最有学问的领域之一——红学界名家冯其庸,在读完金庸小说之后是这么评价金庸的:“这需要何等大的学问,何等大的才气,何等大的历史的、社会的和文学的修养。”
我国许多重量级的学者都对金庸及其小说致以极高的推崇。
一个作家所能得到的美誉几乎没有超过金庸的,能够跟他相媲美的,在中国恐怕也只有鲁迅了。
金庸其人,应当是《射雕英雄传》中黄药师的现实演绎。他在作品中打通儒释道,驰骋文史哲,驱遣琴棋书画、星相医卜,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光辉灿烂以最立体、最艺术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
读金庸小说,是一种极为纯正高级的审美享受。
金庸的文字是值得我们赏析的。金庸写历史、写政治、写景物、写风俗,不论是丰富的文化或者是高深的人生境界,均出手不凡,着笔成春。
大学没有开语文课,于是四年里,金庸的作品成为了我的语文课堂。
金庸讲“逐鹿中原”:
“鹿虽是庞然大物,性子却极和平,只吃青草树叶,从不伤害别的野兽。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它只有逃跑,倘若逃不了,便只有给人家吃了。”又写了“逐鹿”两字,说道:“因此古人常常拿鹿来比喻天下。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汉书》上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那就是说,秦朝失了天下,群雄并起,大家争夺,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霸王,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
最近我又重读了《神雕侠侣》,开篇,金庸是以欧阳修的诗词开头的: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桌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少女采莲的画面,在金庸的笔下却成就了一段极其优美的散文。
金庸的文学素养非常之高。
就作品《天龙八部》而言,其回目乃是金庸所作成的五首词,内容如下:
青衫磊落险峰行,玉壁月华明。马疾香幽,崖高人远,微步縠纹生。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虎啸龙吟,换巢鸾凤,剑气碧烟横。
向来痴,从此醉。水榭听香,指点群豪戏。剧饮千杯男儿事。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昔时因,今日意。胡汉恩仇,须倾英雄泪。虽万千人吾往矣。悄立雁门,绝壁无余字。
千里茫茫若梦,双眸粲粲如星。塞上牛羊空许约,烛畔鬓云有旧盟。莽苍踏雪行。赤手屠熊搏虎,金戈荡寇鏖兵。草木残生颅铸铁,虫豸凝寒掌作冰。挥洒缚豪英。
输赢成败,又争由人算!且自逍遥没谁管。奈天昏地暗,斗转星移。风骤紧,缥缈峰头云乱。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梦里真真语真幻。同一笑,到头万事俱空,糊涂醉,情长计短。解不了,名缰系嗔贪。却试问,几时把痴心断?
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念枉求美眷,良缘安在?枯井底,污泥处。酒罢问君三语,为谁开,茶花满路?王孙落魄,怎生消得,杨枝玉露?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单是《倚天屠龙记》的回目词,就足以压倒几乎所有的网络小说诗词了:
天涯思君不可忘,武当山顶松柏长。
宝刀百炼生玄光,字作丧乱意彷徨。
皓臂似玉梅花妆,浮槎北溟海茫茫。
谁送冰舸来仙乡,穷发十载泛归航。
七侠聚会乐未央,百岁寿宴摧肝肠。
有女长舌利如枪,针其膏兮药其肓。
不悔仲子逾我墙,当道时见中山狼。
奇谋秘计梦一场,剥极而复参九阳。
青翼出没一笑飏,倚天长剑飞寒铓。
祸起萧墙破金汤,与子共穴相扶将。
排难解纷当六强,群雄归心约三章。
灵芙醉客绿柳庄,太极初传柔克刚。
举火燎天何煌煌,俊貌玉面甘毁伤。
百尺高塔任回翔,恩断义绝紫衫王。
四女同舟何所望,东西永隔如参商。
刀剑齐失人云亡,冤蒙不白愁欲狂。
箫长琴短衣流黄,新妇素手裂红裳。
屠狮有会孰为殃,夭矫三松郁青苍。
天下英雄莫能当,君子可欺之以方。
秘笈兵书此中藏,不识张郎是张郎。
此外,金庸的十五部杰作,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最全面、最立体地展现于世,重建伦理,召唤良知,讴歌侠客,肯定爱情,批判虚伪,驱逐黑暗,起到了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凝结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作用,不论从何时读都不会过时。
我了解到一段历史,金庸在我们国家收回香港的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的主要起草者之一,他以个人的努力,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阻止了“港独”,金庸在作品中塑造了许多“侠”的形象,现实中有吗?有的。这即是作品照进现实。
在一次访问中,他曾说:“我正在写的时候,以后重读自己作品的时候,常常为书中人物的不幸而流泪。”
“我写杨过等不到小龙女而太阳下山时,哭出声来;写萧峰因误会而打死心爱的阿朱时哭得更伤心;我写佛山镇上穷人钟阿四全家给恶霸凤天南杀死时热血沸腾,拍案而起,把手掌也打痛了。”
他在每一个角色身上都寄托了自己的深情,刻画出了鲜活生动的武侠群像,因此让我们至今仍难以忘怀。
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多是武功盖世且心存天下苍生。例如我最喜爱两个角色——郭靖与杨过。一个是从蒙昧少年,及至中原后便深受范仲淹、岳飞等爱国英雄的心系天下苍生的思想所感召,从而投身于保家卫国之行列的巨侠;一个是舍小我之仇恨,承传嵇康之“魏晋风度”,亦追随郭靖抗击蒙古大军,最终同爱人重隐古墓的大侠。在某些时刻,他们总能从书页上跳脱出来,成为现实中的某些英雄们。
《鹿鼎记》中的韦小宝也是我喜欢的角色之一,他是金庸笔下最成功的人物之一。借用倪匡的一句话来讲:韦小宝是自由自在的典型、是至情至性的典型、是绝不虚伪的典型。韦小宝撕破了许多假面具,破坏了许多假道学,扬弃了许多假仁义,没有任何道德的条条框框。他精明、圆滑、猥琐、自卑、卑劣、下流、不堪….另一面却又悲悯弱者、重情重义。
韦小宝代表着“真”,是个最最普通的人,好像也就是在你我身边的那些人一样。
我们每个人都能在金庸刻画的角色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区别只在于面积的大小。
金庸先生笔下的江湖,无论过了多久,永远都是那个辉煌瑰丽、洒脱浪漫的世界。他的小说,已然成为了我平淡生活的精神鸦片。我希望,作品中的这些光,也能洒在你们的身上。
为什么我们总是不能够对武侠世界释怀?
因为那个世界里有我们现实世界里没有的东西。
十月,致敬大师!
百年韶华流转,终南山下,为君长留一缕香。
陈锦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