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觉得,这个紧紧闭锁的房间所代表的意义不仅是关住我们这么单纯,它把更重大的、像是我们的人生或灵魂之类的东西全部监禁起来,孤立我们,夺走我们的光明。这里根本就是灵魂的牢狱。这个房间告诉了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也从未曾体验过的真正的孤寂,也让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活着毫无意义。
是知道自己何时会被杀掉好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我不是很确定。说不定,没被预告死亡时间,每天只是盯着流过眼前的尸体惶惶不安地度过,直到有一天门突然被打开,某个素不相识的人冲进来把自己杀掉反而好。
摇摇晃晃的水面反射着太阳光,细碎的光芒闪耀着,那是一个非常明亮的世界,头顶万里无云,晴空没有尽头,仿佛自己的身体违反了重力,不断地往上再往上被吸进去似的,无边无际。
被关进这个房间之前,我和姐姐成天吵架。我甚至还想过为什么在我身边会有一个叫做姐姐的生物存在。每天我们都吵来吵去,如果只有一人份的点心,一定会抢着吃。然而此刻,姐姐只是这么坐在我身边,就能带给我无比的勇气。她的手臂传来热热的体温,宣告着这世界不是只有我独自一人。
我很喜欢科学,然而世上的确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
爸爸生存的世界与妈妈生存的世界交接之处,唯有我独自飘浮着。
我不再处于他们两个的世界的重合处,不过是在渐行渐远的两个世界之间来来去去罢了。
我抬头看着夜空。在灯光的另一端,月亮高挂。风摇动树木,树叶沙沙作响。包括他在内,我都喜欢得不得了。
大半的山头全融进漫天的灰云里,成了没入一片灰色当中的巨大影子。
所谓死亡,就是一种失落感。
愈是深爱着某样事物,死亡的意义便愈沉重,失落感也愈深刻。爱与死并不是两回事,它们是一体的两面。
为什么要把我制造出来呢?如果我不曾诞生到这个世界喜欢上任何事物,也就不会恐惧“死亡”所带来的别离了。
当死亡来临的瞬间,如果有人能够握着自己的手,该有多好。我决定要在死亡带走他之前紧紧抱着他,这样,或许,他就能明白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了。
如果你不曾为了要有人埋葬你、要有人看着你死去而制造出我,我就不会害怕死亡,也不必因为某个人死去而深受失落感折磨了。
我们都是一边学习着爱与死亡,往来于世界的向阳处与阴暗处活下去的,不是吗?
这其实是数学。将小说微分,便成了俳句或诗;将故事微分,便成了描写。
虽然文字并不等同画面,但不论哪一方,都是抽出某个重要时刻让其停留在永恒的尝试。
她的声音化成白色,融化在空中。
沿路的建筑物愈来愈少,道路两旁并排的民宅之间夹杂着荒地,逐渐西沉的夕阳的红色光芒透过挡风玻璃照在我身上。往身后流逝的风景之中,夕阳持续追着我。
童话里大野狼袭击小红帽的地方是她长途跋涉之后抵达的外婆家。所以恐怖的不是森林,而是家。
每当舅妈这么说,我便露出笑脸给她看。然而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我的内心一直是冷淡而枯燥的,我只是装个样子给别人看而已。亲戚们的话语从未感动过我的心,也不曾令我感到愉快。而且岂止如此,因为实在太无趣,我很想当场逃走。但要是真那么做,名为“我”的这支股票便马上暴跌,所以从这些亲戚的包围之下逃走是更可怕的。因此就算我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我仍不得不装出很有兴致、讨人喜欢的模样听着亲戚们的谈话,无止尽地附和他们。这种时候,我对自己的厌恶感总是占满了内心——只为了被认为是好孩子而露出空虚笑容的自己是多么地肤浅。
打从我对着祐一的花盆低声诅咒的那一瞬间开始,牵牛花就成了一面镜子,映照出我内心里潜藏的那个惨不忍睹的丑陋动物。
我对于自己和他人往来交集所产生的涟漪怀有恐惧,总是战战兢兢地留心着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支股价跌落。无论和谁说话,总认为对方在观察我,担心他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偷偷与第三者对我品头论足嘲笑我,这令我恐惧到极点。也就是这个原因,我一直觉得露出虚假笑脸隐藏本意的自己真的非常没用。
这个世界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笑着默许个人的任性的。
干脆让这世界上只剩我一人,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我非常恐惧所谓的“他人”,我忍不住觉得自己之所以会采取讨好他人的肮脏举止,原因想必就出在这里。被讨厌、被瞧不起、被鄙视都是极为难熬的苦痛,为了逃开这一切,我在心中饲养着丑陋的动物。如果世界上没有所谓的“他人”,只有我自己一人,那该有多轻松啊。
替家人和仙人掌准备早餐的人;为了不让报纸被风吹翻页而以没有指头的左手压着报纸的人;总觉得大家都不像人类,而像是会动的人偶。上学途中、搭电车时、检查我月票的人、坐在我旁边的人、在学校走廊上擦身而过的人,每个人都不像是生物,仿佛不具思考能力,愈来愈觉得大家都像撞球台上的球,一撞到球台边框便反弹回来似的,只是做出一连串既定的反应,我不禁怀疑他们只是有着巧夺天工的皮肤其实体内全是由人工零件组成的聚合物。
脸上愈是挂着开朗的笑容,我愈觉得内心渐趋荒芜,然后愈来愈恐惧弟弟的存在。虽然我已渐渐无法想象世上的人类在那小小的头盖骨内部如何进行着各式各样的思考而生活下去,但不知为什么,唯有和也一直令我恐惧不已。我逐渐听不见其他人类,相反地,和也这道阴影的浓度却愈来愈高。
我摇摇头,在心里喃喃说着对不起。我会哭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喔,是因为我终于放下心了,是因为我曾经梦寐以求唯有自己一人的世界终于来临了,我的心终于得到平静了。
结果世界并没有毁灭啊。这样说或许有点夸张,不过在那之后,我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都是余生了。
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请欺负我”的光芒,挑逗着众人的嗜虐心。
从小我就向往安乐死,看见流星的时候,我甚至会许愿说:“请让我的死法是如同睡着一般死去,那我就算结不了婚也无所谓。”
我和这名推销员都待在离幸福有点远的地方,所以就算碰上坠机死亡的不幸,我们心中的某个角落也会觉得,反正人生就是这样吧。
我太憎恨积极向前这件事了,当作自己死过一遍再开始新的人生……这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某个冬夜,我一直在念书,不知何时窗外亮了起来。推开窗一看,冰冷沁凉的空气流进闷窒浑浊的室内,染白了我的吐息,悄悄降临的清晨景色在冰霜中显得闪闪发亮。自己真的好努力念书呢,那一刻我感到非常幸福。
“一天之内没办法杀两个人呐……”
我离开他家走出了公寓。太阳逐渐西沉,天空一片火红。我拔足狂奔,即使撞到了路上行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总之我就是不停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