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Ruby Li
英国作家Kate Atkinson(凯特·阿特金森)的这本书,是近几年读过的关于情感故事类最好的作品之一。
试想,在有限的生命里,你可以转换不同的人生角色,直到那个正确的选择来临?
阿特金森的文笔细腻轻盈,加上故事化风格与戏剧化的夸张,读来很吸引人。
故事经历一战、二战,女主人公Ursula(厄苏拉)不断濒临死亡而又被救活,之后被送到各不相同而又真实可信的地方。阿特金森在时空中来回转换,将女主人公不同版本的人生故事拼合起来。书中呈现的正是20世纪中期历史中的邪恶人物,以及死亡的本质。
战争的残酷与人性的善恶
伦敦遭到德军一轮又一轮的大轰炸后,在一片片废墟中,救援队员组成人的链条,用筐将垃圾从堆顶往堆底运送下来,像是在拆除金字塔的顶端。书中引用 “在那之后,有一条长龙般的人流,我不敢相信,死神竟毁掉这样多生命”(原文此处为拉丁语(语出但丁的《神曲》)T.S.艾略特在《荒原》中曾写“人群拥过伦敦桥,那么多人,我想不到死神毁了那么多人”,隐射了但丁的这句诗。
厄苏拉问自己,伦敦也会像克诺索斯和庞贝古城那样,被从地球上抹去吗?灾难中的克里特人和罗马人恐怕也都曾以为自己“经受得起”吧?
一个人必须见证死亡,才知生的意义。Mrs Glover (格洛弗太太)的儿子乔治,一战中失去了双腿很少出门。他如“一个可怜的灵魂”,终日坐在门前的一辆轮椅上,看外面的世界熙来攘往。他英俊的头颅耷拉在胸前,嘴中挂下一条长长的口涎。“可怜的家伙,”父亲Hugh(休)说。
人性的善恶美丑,在笔者深刻犀利的行文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人在前进时必须谨慎。
人对善恶之间的评判,始终存在着偏颇。在第一次人生转换中,厄危拉作为受害者,被认为是“不端”行动本身。而不端就意味着人们不该去提。无疑,做女孩须谨慎,不该像厄苏拉喜欢的哥特小说女主人公一样,常被困在后楼梯上——或灌木林里。她曾千百次回溯它,希望搞清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一种步步逼近的邪恶(原文为“Something wicked this way comes” by Ray Bradbury(雷·布莱博利的小说)” 而那邪恶之物正是她自己。
弥尔顿《十四行诗》里的:“不作为也是一种作为” 这话是否应用于个人的道德选择?抑或个人辩解?与其误引弥尔顿,不如说看看埃德蒙·伯克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良善的人都无所作为,恶力就赢了。”
信仰
历史对一个人的评价似乎永远存在悖论。对于“元首”希特勒,他无疑是带来战争灾难的罪魁祸首。他有意识地为未来创造历史,而真正的自恋狂才办得到这一点。
新帝国仿佛一出大张旗鼓的家庭音乐喜剧。“一个由愚人讲述的故事,充满喧嚣与狂暴。”(语出莎士比亚《麦克白》。原文为:一个由愚人讲述的故事,充满喧嚣与狂暴,从中却一无所得。
1934年当人们向纳粹敬礼时,他们的良心还没有因恐惧而瑟缩、而失声,还无法预见那蓄势待发的可怕未来。战事让英国沦为了一条‘唯命是从的狗。’厄苏拉的姑姑伊兹鄙夷地评价英国说:“这个国家永远也不会有革命。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了。我们砍了一个国王的脑袋(指査理一世)竟一直检讨到今天” 就像是《圣经》里同耶稣对话的撒马利亚女人,她永远没有名字。
弟弟Teddy(泰迪)从小善良、实诚可爱。“他实诚得像一口大钟”天生是个诗人。作为英国皇家飞行员,为了保护战友,他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哥哥Maurice(莫里斯)是一个狂热的权利追求者。他一辈子只顾他“本人”,走的是权力的宽敞通道。莎士比亚《科利奥兰纳斯》里,英雄马歇斯(被称为科利奥兰纳斯)因性格多疑、脾气暴躁、得罪了公众而被逐出罗马。他的母亲伏伦妮娅在故事中急功近利,嗜军功如命,正是莫里斯的个性。
姑姑Izzie(伊兹)价值观是:没有乐趣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乐趣——以及与之相伴的一系列好处,对她来说很有必要。她追求女性精神独立,花钱如流水。她最大的心愿是找到一个富得流油的人结婚。
厄苏拉的母亲Sylvie(希尔维)不信上帝。觉得《圣经》中的神不比宙斯或潘神更可信。不过她周日照样去教堂,维持表面和谐。她祷告时极度虔诚,觉得反正没有区别。
“感受上帝的乃是人心,而非理智” 尼采的“上帝死了” 正是指对形而上学信仰的瓦解。处于沉睡中的人,睁开惺忪的双眼,由匍匐到站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历程。
欧洲胜利日时,其他女人都为举办茶会奔走筹食,在英国大街小巷上跳舞,希尔维则选择了死亡——她以举世无双的方式对泰迪的死作出了反应。姐姐帕米指责母亲的逃避是懦夫的行为,厄苏拉则认为母亲的行为显示了一种决绝。
希尔维经历了漫长艰难的‘煎熬’ ,为伤亡的统计数字贡献了一份力量。 她是从文学作品中走出的悲情人物。丧失了对命运的抗争,选择了屈从。
书中另一个人物,伊娃。表演着她生命中最大的戏:一个忠于和崇拜希特勒的女人。政治世界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将她的爱夺走的东西。
人生的意义
厄苏拉5种不同的人生角色:未婚先孕的妈妈(被哥哥莫里斯的牛津同学强暴)、中学教师的妻子、德国军官的妻子、建筑师的女友、英国海军统战部要员的情人,被穿插于一站、二战中,生命从来未卜。一切事物脱离了它应有的位置,包括她自己。人生好像同她开着一个又一个的玩笑。她不停地问自己:什么是生命的意义?支撑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精神?物质?
生与死之间的较量、切换间,她经历过屈辱、贫穷;感受到愤怒、困惑、紊乱、恐惧。难道如科莱特大夫口中的:她的人生是咎由自取亦或应随从命运?曾经,她如易卜生的《玩偶之家》里的娜拉,逃离了。
“Time winged chariot hurrying ”( Andrew Marvell )安德鲁· 马维尔的诗“时间的飞轮急促地逼近”诚如所言,父亲休的去世,让厄苏拉长成了一个成熟的人。那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回头见”,太潦草、太随便了。她见了太多别人的悲苦。尼采总说Amor fati(顺随命运)。”她过去不理解,是顺随、接受的意思。命中发生的任何事,无论好坏,都全心接受。死亡只是需要接受的事之一。” 成熟,它需要你去适应、去熟悉,这其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救援队员中多才多艺的伍尔芙小姐,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忘时常“敲几段”肖邦和李斯特的小曲。“我们不能退缩,我们必须工作,必须做历史的见证。”她告诉厄苏拉。
战争迫使许多人不得不重新寻找人生的意义——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损失找可以接受的理由。人们的信仰逐渐“崩溃”,正义和真理又那么难辨,让人们不禁怀疑上帝的安排。
一次轰炸后,夜幕的背景上,火光燃烧出了不同的色彩,偶尔弥漫到化学物质上,便喷射出短暂而耀目的绿和蓝。一个仓库里升出橘色的火焰和黑蒙蒙的浓烟。比起他们肮脏琐碎的劳作来,那画面看起来既恢宏又可怖。“令我几乎要产生一种自豪之情。” 队员之一的西姆斯先生静静地说,“为了我们能这样坚持孤军奋战。”
那些逝者永远都会被铭记吗?谁会记得埃米尔和蕾妮?谁会记得可怜的小托尼、弗雷德·史密斯还有伍尔芙小姐?连厄苏拉自己都已忘了许多逝者的名字。还有那么多英年早逝的飞行员。泰迪死时才二十九岁,正是他们中队的指挥官。中队最小的指挥官才二十一岁。时间像在济慈身上那样,在这些男孩的身上加速飞逝而去。
“人们不得不称颂牺牲,不得不承认它的崇高。”科莱特大夫忧伤地对厄苏拉说,“当我想起他们所有人时,我都想象他们正在天堂打一场永不结束的球赛。”他想避免谈论命运,这对于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厄苏拉来说太沉重了。
莎翁的原话:人生不过是行路的影子、是舞台上夸张做作的蹩脚艺人。
假如时间可以逆流,在古代寻一个恋人,厄苏拉会找多恩,而不是济慈,她知道后者英年早逝,故而有关他的一切都笼罩了悲剧色彩。你永远都是个依仗自己的先见到处传播噩耗的卡珊德拉(Cassandra,为希腊、罗马神话中特洛伊Troy的公主。)虽然生命之轮的确过于疲惫,但一个人唯一的路只能是往前走。
书中科莱特大夫这个人物设定,是一位智者、哲人。他崇尚尼采的“做你自己”;也引用了禅宗的哲学思想:直指本心。厄苏拉思忖着来世想成为一棵树,一棵在微风中舞蹈的参天古树。
也许只有爱,Caritas(拉丁文:同charity,慈、善)。才能拥抱那迷失已久的灵魂,它,是人类亘古不变的真理。成为你自己。她已经明白了。她是厄苏拉·贝瑞斯福德·托德,是历史的见证。她向黑蝙蝠展开双臂,它们癫狂飞舞,仿佛迷失已久的灵魂,在空中相互撞在一起,拥在一起。这就是爱,她想。而她的实践,将令它圆全完美。
“人只能活一次,应尽其所能。虽然永远活不对,但绝不该放弃。”这也是这本书所传达的重要信息。
原文摘录:
“How deceptive that could be. One could lose everything in the blink of an eye, the slip of a foot. “ One must avoid dark thoughts at all costs”
多少危险掩藏在静谧中。一个人在一眨眼、一失足间,就能失去一切。“一个人即使失去一切,也要想着光明的事.
“Practice makes perfect, remember”
别忘了实践造就完美.
Every summer, it was beginning to seem to Ursula,was a dream. The last of the leaves falling and the big beech was almost a skeleton.
厄苏拉发觉毎年的夏季都像一场梦境。最后几片树叶渐次飘落,参天山毛榉树只剩下一具骸骨.
“All those poor boys, gone forever, The peace won’t bring them back” The Armistice seemed to have made Sylvie even more despondent than war.
“可怜的年轻人再也回不来了,即使和平也唤不回他们” 战争的休止似乎比战争的延续更让希尔维沮丧.
Ursula unpacked Pammy’s box, laying everting out on the little wooden draining board like a poor man’s still life.
她把帕米寄来的箱子清空,将所有东西放在木制的小控水板上,组成一幅穷人家的静物画.
One must bear witness. She heard Miss Woof’s voice in her head, We must remember these people when we are safely in the future.
一个人必须见证历史,她似乎听见伍尔芙小姐的声音在自己脑中这样说:即使未来生活安稳,我们也必须记住死去的人.
How quickly civilization could dissolve into its more ugly elements. Look at Germans, the most cultured and well mannered of people, and yet … Auschwita, Treblinka, Bergen-Belsen. Given the same set of circumstances it could just as well have been the English.
(世界看来并未进步多少)文明轻易就在自身的邪恶面前瓦解。德国人作为世上最有文化、最懂礼貌的民族,却建造了奥斯威辛、特雷布林卡和贝尔根-贝尔森。倘若英国具备同等条件,无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The mills of God did indeed grind extremely small and slow.
上帝的磨盘,委实转动得缓慢至极,但十分细致绝不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