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黄晓丹《诗人十四个》
读诗的时光和读其它作品是不一样的。现代诗,外国诗歌读得更多,可若总体说起诗,我庆幸自己是个中国人,因中国有唐诗宋词,因我粉的一大票唐宋诗人天团。
翻开这本书,我把作者简介念给孩子听:苏州大学古代文学硕士;南开大学古代文学博士;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联合培养博士,现任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孩子惊了,这岂止是学霸,这就是学神啊!确实,这是一本学神写的书。作者自己说,她的人生是从进入大学开始的,三所大学里共度的十一年时光,她一直沉浸在古代文学的修习和体验中,这本体验式的作品写得极好,读来是莫大的享受。
想起我自己,十六七岁时突然迷恋上诗词,仿佛一道光指引着我踏进了一个遥远的美好世界。喜欢诗词却并不太喜欢看诗词的解读,除了初读时会看字词句的注释,之后几乎不看。宁愿把那些珍珠般的诗句一遍遍在心里诵读,吟咏,默然体会。就像有人喜欢把玩一块玉,时常握在手中抚摩,久之玉染上人的体温和气味,变成他的玉了。
好比“云破月来花弄影”,初读时只觉惊艳。某天夜间散步,看月亮在云间穿梭,不时被云片割裂开来,似天上的云在分食一块月饼,当下惊喜涌上心头,这可不就是“云破月”吗?十月芙蓉花开,风起时枝条叶子花朵摇摇摆摆,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花影尤其好看,似一个外形模具,仿佛往那影子的模具中倒入水,水也能开出一朵花来,这就是“花弄影”吧。我喜欢生活中与诗词这样的相遇。黄晓丹因对诗词的深入了解,这样的相遇于她是日常,于我却是偶然。
这本书以两两相望的方式写了十四个诗人:王维与李商隐,陶渊明与辛弃疾,陈子昂与张九龄,王昌龄与李白,朱彝尊与俞樾,姜夔与苏轼,周邦彦与晏殊。每一个都是我喜欢的诗人。我是千百年后的小迷妹,在诗中寻着当年这些天王巨星们诗意的日常,寻着他们人生的起起落落,跟着他们一起或欢欣或悲伤。
看着看着,脑海中浮起一首老歌《俩俩相忘》,这首歌曾是94版《倚天屠龙记》的片尾曲,“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赢又何妨。日与月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诗词如同歌曲,有很多诗,少年时不知其中滋味,待人到中年,方觉诗句所写与生活如此贴切。
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晏殊的“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是少年时不太会喜欢的诗,也是那时单纯心境体会不出的诗。博尔赫斯说,也许每一个时代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写同样的书,只是改变或加入一些细节。每一个中国孩子的古典文学启蒙几乎都是相同的,从那几只在水中嬉戏的大白鹅开始,移到晚上床前的明月光,清晨墙角的梅花,寒山寺的钟声和长江两岸的猿啼。待长大一些,或许会读到更多诗词曲和名家散文,再长大些,会读到诗经楚辞论语道德经。无论读到哪里,我们童年时在诗词中所读的,并不能完全理解的那些诗句,在成年后的岁月里,会一次次与我们的日常和阅读相遇。
黄晓丹出生在江苏无锡,在苏州上大学,这是得天独厚的诗词圣地。江南烟雨、山水、园林,人们讲究的生活方式,都是孕育诗词的温床。若以长江论,我的家乡湖北也属江南,但湖北是九省通衢之地,南来北往的中转站,不同地域文化在此交流碰撞的同时,又一碰即走,所以盛产送别诗。美好的事物,美好的情感,来不及停驻,便随长江水流到了别处。又因这样的南来北往,旅人身上多带着一份果敢坚决,带着一份闯荡江湖的旷达和豪迈,这气氛渐渐感染到周围,使得湖北人身上的江湖气远胜过书卷气。诗词于我们是欣赏,于黄晓丹是生命的修行,师从叶嘉莹的她,从老师身上感受到古典文学的精神力量,这股力量激发出她自己生命中丰富的内在潜力,看这本书,不仅可见到她对诗的品味过程,也见得到她从小到大内心越来越充盈的心路历程。
一个人做着自己热爱的事,然后在做的过程中,一直不停地成长,于个人而言,这是最好的人生。就像她说的,当热烈的青春过去,旷达的迟暮还没有到来,清醒与自持,也许正是中年岁月最需要的给养。她所喜欢的给了她给养,但愿我们也如此。
小草在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