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那是一片几乎没有了解的广阔大地。少年时只从三毛《撒哈拉的故事》中接触到热带沙漠的风情。库切的这本书把我带到了非洲的最南端——南非,不是我们今天所说的闪耀着钻石光芒的南非,而是几十年前陷于种族隔离和不停杀戮的南非。
故事情节很简单。退休的卡伦太太患上癌症,在得知病情的同一天她遇上来她家车库里栖身的流浪汉范库尔。卡伦太太想给女儿写一封长信,记录下她死亡之前经历的一切。她的女儿年轻时离开南非去美国,打定主意再也不回来,确实也没回来。在慢慢了解之中,卡伦太太选了范库尔先生作为她死亡后的信使,帮把把信寄给她在美国的女儿。这本书就是那封长信的内容。
彼时的南非是一个怎样的南非呢?学校被烧毁(无论被谁烧的这都很不可思议是不是?)警察开车把两个在大街上骑自行车的孩子硬挤到路旁排水沟致使他们与货车相撞差点丢了性命。
由于种族隔离制度,白人压迫黑人,黑人心中盛满仇恨。孩子们没有安全的学习环境,甚至连人身安全都不能保障,早早结束童年离开学校,却在成年人的诱导下结成所谓“革命同志的情谊”,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卡伦太太忍着身体的痛楚,在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一笔笔记录下这个千疮百孔的南非。她写下这一切,不是想要女儿为她心痛,同情她。而是想把生命中最后的思考传达给唯一的女儿。卡伦太太是个文人,退休前是大学教师,阅读维吉尔和托尔斯泰,听巴赫和斯托克豪森的音乐。她虽是白人,却对南非受欺凌的黑人怀着深深的同情,对身边遭受苦难的孩子们给予她真诚的帮助。
卡伦佣人的儿子贝奇和贝奇的朋友,他们的行径她并不喜欢,她与他们辩论,希望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她与范库尔辩论,甚至可以说告白吧——一种更具悲悯的爱的告白。然而她那充满智慧的声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像微风一样轻飘无力,他们不相信她的话,或者说,他们不相信生活在这个国家,这样一个充满杀戮的环境中还有任何希望可言。
所有人——大人和孩子,白人和黑人——都变成了“铁器”,而人们的铁石心肠最终分娩出这个“铁器时代”
那些死难者给卡伦太太带来的感受是:“让我告诉你,当我走在这片土地上,南非的土地上,我有一种走在黑色面孔上的强烈的感觉。他们死了,但他们的精神没有离开他们。他们沉重而执拗地躺在那儿,等着我的脚步经过,等着我走开,等着再被召唤。数以百万记的铸铁猪俑漂浮在大地表层之下。铁器时代在等待着重新回归。”
看完书,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起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铁器时代——文革。那是一种精神的隔离,思想的杀戮之战。一夜之间,有多少本书化为灰烬?有多少知识分子被折磨至死?那举起自私或无知的刀剑的,今日是否还活着,是否在自己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之时,日日受着悔恨和耻辱的啃噬?
此时此刻我读到的这本书,当年是否同样震撼了一个青年的心,在他久藏而无法保住的情况下不得不擦燃火柴,像烧自己的皮肤一样烧掉这一页页纸,一个个字,伴着眼泪,伴着对遥远未来的希翼——几十年后,一百年后,但愿这书重见天日,再次有人以潮湿的眼阅读它,以颤抖的手抚摸它。他的愿望实现了。
杀戮,无论饰以多么绚丽的装束,它始终是邪恶的。作为一个阅读者,我们至少要锻炼出这样的眼光。希望出现在眼前和未来的,是温柔如泥土的时代,希望我们已经把铁器时代远远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