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笔|兄弟(上、下)

从压抑到放纵

两个极端时代

作者介绍:

余华,1960年4月3日出生,浙江海盐人。

在文革中读完小学和中学,此后从事过5年牙医。1983年开始写作,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3卷。中篇小说6卷,随笔集3卷。其中长篇小说《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同时入选百位批评家和文学编辑评选的“九十年代最有影响的十部作品”。其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俄文、意大利文、荷兰文、挪威文、韩文和日文等在国外出版。曾获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1998年)、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2002年)、美国巴恩斯-诺贝尔新发现图书奖(2004年)、法国文学和艺术骑士勋章奖(2004年)。

来源: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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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国内版分为上下两部,上部主要讲述文革时期宋凡平和李兰的故事,下部讲述了两兄弟李光头和宋钢在改革开放初期所经历的种种磨难。

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这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的时代,更盛于今天的欧洲。西方人400年才能经历这样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中国人只需要40年。连接着两个时代的就是这兄弟两人。他们的生活在裂变中裂变,他们的悲喜在爆发中爆发。他们的命运和这两个时代一样天翻地覆。最终他们恩怨交集地自食其果。(这段是余华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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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只想写点感受,却被故事深深吸引,回味无穷。索性把重点情节回顾一番,顺带着写点想法。

小说写的兄弟,弟弟本名李光,因省钱,母亲给他理了个光头,所以他就变成了李光头。李光头的母亲叫李兰,是丝织厂的女工。父亲是个痞子,因偷窥而淹死在粪坑里。宋凡平把李光头的父亲从粪坑里捞起来,背回家擦干净,又承担起了帮助李光头母亲的角色。

哥哥名叫宋钢,比李光头大一岁,宋凡平老婆去世以后,便带着宋钢和李兰组成了家庭。他们两人就成了患难相交的兄弟。余华在写宋凡平和李兰结合时,把时代塑造的性压抑和道德枷锁刻画得入木三分。

小说上部是为下部所铺垫,李光头和他父亲一样,钻到了厕所里头,偷看了林红的屁股,被赵诗人抓住游行示众。而宋凡平堂堂正正,和他父亲一样,既善良又朴实。余华擅长写反转,他写美好,最终都是为了要表达残酷。

这个家庭实际上只有短短一年多的幸福,结婚后不久,宋凡平就托她姐姐联系了上海医院,送李兰诊治她头疼的毛病。与此同时,“文革”开始了。

余华用了大量篇幅来写宋凡平的“文革”之路,将上部的戏剧性推至顶点。宋凡平在文革初始也曾意气风发过,他举着一面如两条床单那么大的红旗,站在桥头上面,两眼如同闪电般耀眼。但这种荣耀却是一闪而过,满面红光的宋凡平到了第二天,就成了地主分子,戴上了高帽,只因他父亲曾经有过几十亩田地。

后来他教两个孩子认“地主”两字,形象得说成是“地上的毛主席”,却被李光头无意捅出,被打成了反革命。余华太擅长描写文革的残酷。虽然我未曾经历过这段人性泯灭时期,但从父辈口中,从文学作品中感同身受。看过如此多的历史,我对文革的产生并不觉意外。“文革”不过就是打着革命旗号,只要是以革命的名义,就有了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就可以残酷地镇压反革命。宋凡平今天是革命者,明天就可以变成反革命者,就要被打倒在地,怎么残酷都有它的道理。人性泯灭以后就会变成兽性,而一句革命就是要流血牺牲,就能把兽性轻易抹平。

宋凡平在仓库被打得胳膊脱臼,但仍不断给李兰写信报平安,只字不提深重苦难。上海的文革让李兰无医可治了,她给宋凡平写信,希望来接她回家。宋凡平一口答应,让李兰出院那天,在医院门口等他。这段故事,是上部最精华的部分,也是最感人,最残酷的部分。余华将一个丈夫为了信守诺言,拼死也要去接自己妻子的情节描绘的震撼人心,心绪久久无法平复。

宋凡平为了接李兰,偷跑出仓库。他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回家收拾好房间,照顾好两个孩子。这些细节凸显了宋凡平的细致和责任,也表明他不是逃跑,而是一心为了妻子。

他“逃跑”以后,被造反派发现,在车站被活活打死。这一段,余华一共写了三个惨烈递增的层次。第一层写宋凡平在反动派抡起的木棍中一次次地拼死冲到售票窗口。脱臼的胳膊被打断,头破血流倒在了墙角。第二层宋凡平在昏迷中清醒,摇摇晃晃地走向检票口,造反派把打断的锋利的木棍像刺刀一样刺向他的腹部。第三层在他听到了公共汽车开出来的声音,叫了一声说:“我还没上车呢”,然后又被打倒在地,在最后一波致命的捅刺下,彻底被打死。

李兰在上海等宋凡平,从凌晨一直站到下午。余华将李兰这一整日的心情、表情、动作刻画得一气呵成,从激动、彷徨、失落到预感不幸描绘得层次分明,悲哀感层层递进。直到第二天她坐车回到刘镇,看到两个像垃圾堆捡出来的孩子时,内心彻底崩溃。这时的李兰并没有痛哭,一个被命运彻底击垮的人此时更多的是麻木,她就像瘫痪了一样,站在车站前一动不动。心死了,人不过一副皮囊。

宋凡平落葬那段,悲伤又再一次升华。由于太穷,李兰只能买最廉价的棺材,而宋凡平身体太长,两条腿放不进去。最后只能残酷地把宋凡平的两个膝盖砸碎了,把小腿弯过来才放进了棺材。余华用了很多笔墨去描写敲膝盖时骨头断裂的声音,石头破碎的声音,李兰内心的活动。在读者看来,就如同身临其境,深深地刺痛着灵魂。

宋凡平死后,李兰七年不洗头。李光头14岁时,在厕所偷窥女人屁股被游街。刺激之下,李兰又回到了曾经自卑的状态,头疼的毛病也越加严重。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到浴室洗澡,准备住院。进去的时候是黑发,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一头白发了。

李兰临终的时候对宋钢嘱咐说:你要答应我,不管李光头将来做了什么,你都要照顾他。宋钢保证说:将来就是剩下最后一碗饭,我也要给李光头吃。剩下最后一件衣服,我也要给李光头穿。这就是上部的结尾。这一信念也最终导致了两兄弟多舛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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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就是围绕这个承诺展开的。时代一转,已是七十年代中期,宋钢成了五金厂的工人,李光头进了福利厂。

此时兄弟之情处于巅峰,李光头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宋钢配了眼镜,对欺负宋钢的刘作家施以重拳惩戒。宋钢在得知李光头当上福利厂厂长后,给他织了一件毛衣,胸前织了一艘船,象征着远大前程。

余华用了大量篇幅来写兄弟俩和林红的感情。在李光头无耻地追求林红的过程中,林红爱上了宋钢。在那个年代,像宋钢这样长得标致又老实本分的人,肯定是女人的第一选择。但这个女人却成了兄弟情分的障碍。宋钢为了李光头,一次次忍痛伤害林红的心,甚至为他上吊自杀。一个为女人自杀的男人还能有什么出息。李光头则是为宋钢义无反顾娶了林红而彻底斩断了兄弟之情。

宋钢于是和李光头分了家。余华描写林红就像公主一样,骄傲地坐在宋钢的自行车后座上,让宋钢打着自行车铃。在这个自行车耀武扬威的时代,宋钢和林红便是人上人,风光无限。此时的李光头却将迎来人生的最低谷。在宋钢结婚当天,李光头去做了结扎手术。他对林红说:既然我得不到你,以后就不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了。

李光头辞去了福利厂工作,想要自己创业致富。他说服了童铁匠等人,集资了7500块钱,去了上海。辗转数月,失败而归,却看清了社会本质,为后来的暴富埋下伏笔。李光头说:过去我以为拉订单很容易,这回我去了以后才知道,都要靠行贿。等到我明白行贿这个大道理以后,我兜里就只剩下一张回程的车票了。

当李光头再次准备集资时,已没人再相信他。还被曾经那些“言听计从”的债主们“见一次打一次”,足足打了三个月。此时,李光头把厚颜无耻发挥到了极致,每天都要拿走林红给宋钢的钱和粮票。李光头在县政府门口示威,顺便做起了垃圾生意。宋钢躲了李光头一个月,最终还是躲不过兄弟情,把每天林红给他带的饭和李光头一人一半分着吃。这事情被林红发现以后,以离婚为要挟,逼宋钢斩断兄弟情谊。

造化弄人在余华笔下尽显恶毒。此后,李光头的垃圾生意越做越大,刘镇成了华东地区最大的一个垃圾集散地。李光头又跑到日本做起了洋垃圾。发达后的李光头并非是不讲兄弟情义,第一时间便找宋钢,希望他来做财务总监,但宋钢为了林红再次回绝了他。

时代在发展,两兄弟的命运也发生着截然不同的变化。李光头越来越发迹,他开了服装厂,开了饭店,开了洗浴中心,又开始涉足房地产,开始建设新刘镇,甚至办起了全国范围的处美人大赛。而宋钢,五金厂倒闭了,他成了下岗工人。到码头当搬运工,不到三个月就把腰给扭伤了。然后一个大男人跑到街上卖白兰花,镇上的女人都嘲笑他。他又到水泥厂去装水泥,结果把肺也弄坏了。

在很多人眼里,忠厚老实的宋钢是如此可靠,曾经李光头依赖他,林红依赖他,全镇的男人都羡慕他。但事实证明,生活单靠老实是不够的,老实过了头,就是愚昧,就是林红口中扶不起的阿斗。老实加上倔强才是真正压死宋钢的两座大山。

生活开始难以为继,林红逼着宋钢去找李光头要份工作。宋钢却以无法胜任副总裁为由再一次拒绝了李光头的好意。此时的林红已经被这个愚钝老实的男人伤透了心。余华讽刺艺术再次降临。李光头偷偷让财务给了林红一个十万元的存折,让宋钢去上海治病,而且每半年会打进十万。林红此时突然间觉得,李光头这个人其实挺好的,甚至反思起曾经的选择,极具讽刺意味,也为后来她和李光头疯狂做爱三个月埋下伏笔。

宋钢为了让林红过上好日子,瞒着她跟着周游出去做生意。实际是去推销壮阳药、丰乳霜。为了赚钱,一个男人,去做了假乳手术。在广东和海南兜转了10个月,最后才挣了四万五千块钱。在宋钢离开的这段时间,林红在被厂长性骚扰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找了李光头。他很轻易的帮林红摆平了一切,然后要林红坐上豪车,给他的塑像揭幕。

余华将这段不可描述的内容写得暴虐而粗俗,还写了林红的忧郁、苦笑、不知所措。残酷的是,林红不仅没有为此而羞耻,反而在李光头身上得到了不曾体会的快乐。

那边,宋钢还在继续推销他的丰乳霜。终于在意外碰到老乡后决定回家。宋钢进了整形医院,取出了假乳房,带着腋下的疼痛,带着挣到的血泪钱回到家里。家是空的,邻居告诉他,林红和李光头一起去了上海。宋钢在家里呆了七天,最后留下了两封信,一封信给林红,一封信给李光头,然后在夕阳下,卧轨自杀了。

林红为李光头做了处女膜修复手术,然后在李光头别墅疯狂做爱的时候,接到了宋钢自杀的电话。宋钢给李光头的信最后一句是:李光头,我记得你说过,哪怕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咱们还是兄弟。我想再加一句,哪怕是生离死别了,我们仍然是兄弟。看到这里,我的泪也挂了下来。

小说的结尾,林红对自己的一切感觉到羞辱,最后走向了幻灭,变成了红灯区里的老鸨“林姐”。李光头阳痿了,他沉浸在对宋钢的愧疚之中,报了名要到太空去旅游,他要把宋钢的骨灰带到太空里去,让宋钢得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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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故事中,林红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她从小就是刘镇的焦点,举手投足都赚足了眼球。嫁给了帅哥加才子的宋钢看似前程似锦,而前半生的一帆风顺让她对于困难来临毫无对策,在沉重的生活压力面前她总是一次次的违背自己初衷。

在厂里受尽了委屈回家却不敢和丈夫说,从对李光头极度反感到后来规劝丈夫抱大腿到最后自己投怀送抱又在得知丈夫死讯后立马转化成无尽的恨意,最后居然成为了红灯区的老鸨。形容她是从天堂坠入地狱也不为过。

中老年的林红已经没有了曾经那种对生活向往的生气,取而代之的是对巨大的精神空虚和对生活的无助和委屈求全。比起宋钢,活着接受痛苦的她才是最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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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翻开提及文革的故事,总像把心与野兽关在同一个牢笼里,任其撕扯。而余华又特别擅长表现这种撕裂感,他喜欢把人性丑恶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故事里时而弥漫血气腥得你作呕,时而笔锋一转又逗得你捧腹。

宋凡平和宋钢都是为自己的爱妻而“牺牲”的。宋凡平的牺牲,是以他的反革命身份,还要到上海去接他的妻子。宋钢死在他为林红去挣钱,最后挣钱失败而自杀。余华通过这两场悲剧,引人思考人性究竟怎么被泯灭成为兽性的。

没有教养,没有底线的李光头成了人上人。继承了父亲忠厚老实,规矩做人的宋钢却无法在这个时代存活。李兰死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在未来的世界里,需要担忧的是宋钢,而不是李光头。

余华是一个特别锋利的作家,他能不见血就把这个社会给切开了,让你看到内在的筋腱。林红最后对李光头说:“我杀了自己的丈夫,你杀了自己的兄弟。”李光头、宋钢和林红,这个转了一圈的关系,绝对不是伦理颠覆那么简单。余华所要表述的,是欲望造就了权力意志,权力意志得到的欢愉必然会使人忘乎所以,人性中间的恶就会伤害人性中间的善,因为善太弱小了。

结语

一部50余万字的小说,一气呵成读完,感想颇多。那些感想就像风一般,随着文字而来,钻入心中,融入血液,让我更清晰地理解这个世界。

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既写实又带有很强的象征意味,值得所有中国人阅读。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First Year

天添书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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