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a for two》
白先勇
Fairylan,纽约的一家同志吧,是一群不被社会承认的流浪者的欢乐谷,无论是东尼亲手调制的彩虹酒,还是大伟永不停歇的钢琴声,都像是童话故事一般,美丽得几近虚幻。
罗和安弟在这里相遇,当罗看见安弟的瞬间,他以为看见了幸福的全部。他决心和他一起生活,日子就如朝阳。
安弟很有摄影的天分,他们墙上的照片是早春的新绿,朝气蓬勃。他和安弟听古典现代爵士风的音乐,跳随性自创不拘束的舞。他为安弟买最好的相机,为他挑选每一条领带,记下他的每一个笑,他要让他的小王子永远快快乐乐的在童话故事中幸福美满,当他看着大伟和东尼演出那幕《四十年来了又去》的时候,他在脑海里盘算着怎样庆祝他和安弟的一周年。这一切成为罗一生中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时光。
“那年春天,我和安弟两人,常常在阳台上喝我们的‘双人茶’。往往在星期日下午,我们把茶几椅子搬到阳台上去,将那套银茶具摆出来,安弟和我都喜欢喝奶茶,我们用的是印度大吉岭红茶,那有高山茶的一味醇厚。我们楼下隔壁便是一家法国糕饼店,我和安弟坐在阳台上,手里擎着那一封银茶杯,一面喝奶茶,一面品尝法国糕饼店各色精巧的水果蛋糕。
那年曼哈顿开暖得早,我阳台上那十几盆齐胸高的‘欲望之心’一下子齐都怒放,整个阳台盖满了花朵,那是一种重瓣的杜鹃花,外层雪白,里层却托着一颗鲜红的花心,夕阳斜射在花丛上,好像一大匹白绫上溅满了殷红的血点一般。春风撩动着安弟一头墨浓的黑发,面对着坐在花丛里的这个美少年,我心中充满了怜惜,恨不得将安弟幼年时遭父遗弃所受的委屈统统弥补起来。对安弟,我是在溺爱他。”
然而造化弄人,一个清晨安弟出门去,银色的羽绒服,红色的帽子,他从阳台目送他转角离去,一个寒流推过身与门缝。傍晚,已经过了约定的晚餐时间,警察局打来电话。安弟被一个黑人推进地铁轨道,为了保护他送给自己的宝贝相机。脑浆和扭曲怪异的残肢,他在停尸间里看着银色和红色的衣帽的痕迹,一片空白.从此一病如死,如行尸走肉,他驱车逃离了纽约这座死亡之城,躲到爱荷华州一个小镇,从此与世隔绝。
五年后,当罗再次听到那首Tea For Two,他决定重返旧地,然而一切早已是面目全非,一场瘟疫席卷了这里的常客。AIDs或者生意亏损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那地方如今成了摇滚吧,震耳的噪音和露骨的性器嘲弄着曾经的风姿绰约,情意款款。往日曾拥有的所有欢乐,都在时间的洪流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从摇滚吧回来的那个晚上,罗把五年的泪全部流完了。为那逝去了的美好年华,那埋葬了最爱的人的无情时光,那已经追溯不回的青春的承诺。
圣诞夜时,罗为安弟和他的母亲点起蜡烛,想到“那年我和安弟答应陪她到St.patrick来望午夜弥撒,可是终未能成行。”
大伟和东尼华丽的谢了幕,余下的人生却仍在上演。不要忘记这是一场持续至今的战争,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即使为此而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该继续的还是得继续。其实,经历过的酸甜苦辣,未尝不是真正的Fairyland。
tea for two,two for tea,那些不被世俗接受的爱人们,已经披着撒旦的外衣,像天使一样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