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白先勇《孽子》 :青春鸟?孽子?弃儿?

阅读是午夜里的御风飞行,它似乎成了我生活中一种极其重要的状态。睡前开着一盏床头灯,好似一个人坐在午夜的戏院里等着大戏开幕,幕帘缓缓升起,酸甜苦辣、冷暖人生皆在台上,亦在心中,跟着那些人物一起经历另一种人生。

有幸参加这次共读会,将自己阅后之感受与认知系统的总结梳理一遍,也是一种提高和再学习。在此感谢森林读书会。

最近重读了白先勇先生的《孽子》,第一次看是高中的时候,当时没有阅历,只觉得也不过如此。而今被生活捶打一番,回头再看那些夹缝中求生存的生命力、每一个卑微生命的良善和不为世俗所接纳的炽热情感,仿佛被钝刀子割,一下一下,看似不温不火,实则受伤不轻,疼痛堵在胸腔里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白先生在《孽子》里的语言不似《台北人》般华丽,却能将一条破败的街,一个不甘心的女人,一次饥肠辘辘的狼吞虎咽,一场各路赌徒云集的牌局写得就在眼前。用精准与过人的描绘,展现萧条与破败,将生活中的丑陋与艰辛掰开了揉碎了给你看。

“巷子两侧的阴沟,常年都塞满了腐烂的菜头、破布、竹篾、发锈的铁罐头,一沟浓浊污黑的积水,太阳一晒,郁郁蒸蒸,一股强烈的秽气便冲上来,在巷子里流转回荡。”

这是对李青生活的巷子的描写,这何尝不是我们这群“青春鸟”,这群“孽子”在这世间的处境?孽子,这个称呼,就是一个反叛的伤口,是这个群体和世俗大众之间、和父子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孽子和世俗社会之间

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里写道:“群体追求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个人只有和群体的大多数一起浮沉,才能免于被残忍对待,个人优秀了、特立独行了,就容易遭到群体的迫害,群体是最残忍的。”所以,个人和群体不一样,就得准备付出惨痛的代价给群体,作为‘冒犯费’。”

这本书写于台湾白色恐怖时期的七十年代,四十年过去了,社会对于同性恋的接纳程度依然几乎为零,只是生而为人,刚好爱的是同类,并没有伤害到谁,可是却处处被伤害。

杨教头的饭店关了又开,开了又关,小报记者用“游妖窟”来形容“安乐乡”,报道里写:“笔者却往妖窟一游,大开眼界。如果读者从金天使隔壁一道窄门走下去,便会进入这个别有洞天的妖窟里。请别紧张,这儿没有三头六臂的吃人妖怪,有的倒是一群玉面朱唇巧笑倩盼的人妖。”之后,便来了很多带着好奇与鄙夷的心理参观的人,“那一双双眼睛从头睨到脚,从脚又一寸一寸往上爬,一直爬回到我们的脸上来。那些眼睛,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我们无法躲避,亦无法逃逸。”

这样的不友好的恶意,是最大的伤害。

二、孽子和父亲之间

整本书里笼罩不散的父权阴影,使得所有逃亡的角色,一方面受父爱的摒斥而逃亡,一方面又不断寻找补偿性的父爱。李青在被父亲赶出家门后,常常想起父亲在他考上国中时把他宝贝一样的勋章送给他戴在他身上,父亲曾经也把他当作骄傲,当作破败生活里唯一的希望;小玉一方面恨他父亲抛妻弃子,一方面又把去日本当作一生的梦想;吴敏的父亲,赌博吸毒,本身就没有可能担当父亲的角色,张先生其实多半暗含了父亲的因素在里面,尽管张只把他当利用工具,玩腻了便扫地出门,可是吴敏却常常怀念在张公馆生活的日子是最舒服的,在张先生生病后还是选择回去照顾他……中间多少是男男感情、多少是父子感情,根本看不清楚,所以,当他义无反顾地回到那个“坏男人”身边,也许是对缺失的父亲和稳定家园的深深渴望和回归。

文章最后傅老爷子去了李青的家里,跟李青父亲的对谈“如果你一生效忠的国家让你变成无依的孤臣。你又何必一定要让敬仰你的阿青成了罪无可赦的孽子?”这句话让我顿生寒栗。

谁辜负谁,谁亏欠谁。傅老,也只有真的失去儿子了,才会说出这些话吧。才会才忏悔之余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李青听到父亲轻声询问是不是李青他转身奔去的身影,让人心寒。最亲的人,有时候却成为最害怕的人。父与子,从来都不敢细想,究竟什么样的一种情态,才算好。那些以爱的名义的情感绑架?还是违心顺从的愚忠愚孝?在中国社会,这是永远无解的一道题。

三、相互之间

杨教头所谓,“你们都是些孤臣孽子的贱命”。贱不贱暂且不论,孤单寂寞总是难免。所以才会没有安全感,才会互相需索到极致,才会有王夔龙和阿凤。

异性之间更多的生理上的情欲,而同性之间更多是需求精神上的共鸣。所以那么爱对方,依然不够,依然害怕失去,害怕一点点不纯粹与杂质,漂泊十年再回来的龙子,被爱与欲的火焰灼烧得模样大变,当年风采不再,却依旧在寻找停靠的港湾,在重补命运缺口的可能。他活着,也是作为自己和阿凤爱情的祭奠。这样的爱燃烧到最后,也只能留下一抔祭奠。

社会的弃儿,同性恋者,落魄军人,卖身女子,这些生活在社会系统的下水道中的人们,他们紧紧地被命运压住,始终想要挣脱命数,但越是想逃,却无非发现大家都只不过在设好的牢狱里冲撞,在命运的骰盅里,一生被摇荡。

已有无数的“孽子”被俗世逼到绝境。白先勇将他们的趔趄再现。过往已无法改变,但本书或许能改变部分人今后看待同性恋者的态度。希望一辈子都在流浪、逃亡、追寻的“青春鸟”终有处可栖。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读白先勇《孽子》
分享到: 更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