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深的水

连日暴雨,张家岭水库要漫坝,可水闸螺杆却被拧断了,一滴水都放不出去。村支书老裴不知如何是好。

“找水生来,说不定他有办法。”有人提醒老裴。

老裴听后,心里那压顶的乌云像是突然被撕开了个口子,一束白光闪亮。“还磨叽什么呢?快是把人请来呀。”老裴第一次将“请”字用在了水生身上。

不大一会儿,水生来了,穿着一件土黄色的马甲,一条军绿短裤,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拖着一双破了洞的解放鞋。水生是他的“大号”,四十出头,一个人就是一个家,平时大家都叫他“烦生”。

烦生,不靠谱,没吃没喝时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不过,他命中属水,有个特殊的本事,水性极佳。别人想吃鱼,要么是去买鱼,要么是去钓鱼,要么是拿网捕鱼。村里有不少公塘,由集体养鱼,平时禁钓禁捕。烦生不一样,烦生想吃鱼,完全不看禁牌上写的字,公塘成了他的菜园。就算是打了霜的天,烦生穿件裤衩,从大家洗衣服的埠头上一跃而下,水花四溅。不多时,他嘴里咬着一条鱼,手里还抓一条鱼,冒出水面,活像个水鬼,吓人一跳。

来到闸口处,水生没理会周边的人,径直找到村长老裴。老裴正急得不停地抽烟。见水生来了,他赶紧递根烟给水生。水生仰着脸,没正眼看他,说:“摸闸门,是吧!巴掌深的水……”

“你莫牛屁哄哄的,水闸深着哩,你能行啵?不行的话,我想别的办法。”老裴想将水生一军。

“不相信我,那就另请高明吧!”水生拖腔拖调地说着,手却扒拉下老裴嘴里的烟,吹了一下明火,点燃了老裴递给他的烟。

“扯蛋。赶紧的,拿根绳子来,给水生拴上。再不下去把闸门打开,就要破坝了。”老裴催水生别磨蹭。

水生不情愿地在腰间系了一根绳子,嘴上说,“巴掌深的水,还怕我上不来呀。”走到水边,他回头看了眼老裴,并对老裴比划出两根手指头。

“你还在那比划什么呢?”老裴见水生不下水,真想上前一脚把他踹下去,可转念也明白了水生比划的意思,“两条烟。只要你有命上来,两条好烟,我说话算数。”

水生捡起两块石头,一个裤兜里装一个。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水面很快平静了。村长看了看手机,“不管怎么样,一分半钟,一分半钟,闸门打不打得开,都要把人拉上来。千万别出人命。”

一分钟,一分十秒,一分十五秒,水下依然不见动静,闸口也不见流水。一分二十秒,一分二十五秒。村长准备挥手让人把水生拉上来。这时,水下冒出了一串大泡泡。没等村长挥手。有人说,“水生就是条鱼,他与人打赌憋气,差不多三分钟,一点事都没有。”这话让老裴将信将疑。老裴再看手机,已经过了一分半钟。

“拉,拉,拉,快拉,再不拉,烦生恐怕要变水鬼了。”老裴不敢再等了。

这时,有人大喊,“水出来了,出来了,水从闸口那边流出来了。”

很快,水生被拽了上来,脸憋得通红。可让人意外的是,他嘴里居然叼着一个半大的鲤鱼。上岸后,水生喘了会气,活灵活现地说起他下水后的经历。“闸口不是锈死了,而是被一个水怪把住了。我下水后,与它大战了十八回合,最后把它给降服了。没想到,那个水怪是鲤鱼变的。”他拿起那条半大的鲤鱼,举过头顶,展示着自己的胜利品。

老裴说,“水生,今天功劳大,但不要瞎吹牛。”

水生斜了老裴一眼,没说话,比划出两根手指头。

村长把自己剩下的半包烟丢给了水生。水生一挥手,鱼掉在了地上,接住了那半包烟。

十里八村的都传开了水生的壮举。人们见了他,不再叫他水生,更不叫“烦生”,都叫“大英雄”,有烟的人还会递根烟给他。

有一次,他去讨人家的喜酒喝,喝多了,说要与人比憋气。有人找来脸盆,装了两盆水。结果当然是水生赢了。他一高兴,说出了那天开闸口的事。原来,当时闸口被一张丝网给缠死了。他用力扯,扯不下来,便用石头把丝网砸断了。正巧,丝网上还缠着一条鱼。从那以后,便很少有人再叫他“大英雄”,又叫他“烦生”。

再次听到水生的消息是一年后,他死了。半年前,他被检查出肺上长了个包。老裴给他办了低保,治病可以报销大部分,但医院却说水生的病已是晚期,好吃好喝就行了。

很快,水生瘦了下来,走路摇摇欲坠的。每天,他还是会从村里走到集镇上去。他说他怕,怕一个人死了,没有知道。直到有一天,他从镇上回去,摔倒在一个水田的缺口里,里面有一把掌深的水。没有人发现,水生就被那巴掌深的水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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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玉初,江西省作协会员,发表过2000余篇散文、随笔、小小说、时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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