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纯粹的文学人

昨夜梦乡，西洲子来访。

他还是那样朴实，高大，亲切，操着浓厚的潍坊口音，两目炯炯有神，微笑着对我说：老司，我们比试一下，看看谁干得过谁？说着就要和我摔跤。摔跤是我们俩在大学宿舍里的常规项目。他觉得颇有实力，屡次向我这个壮实勇猛的德州人挑战。结果也总是他战不过我。他有个软肋，脖颈处防守松懈，每次都让我用胳膊夹住头，按倒在床上。他“嘻嘻”笑两下表示无奈而罢休。三五天不挑战，过后又跃跃欲试。如此循环往复。可惜，两年进修学习的时光很快过去了，我们各奔前程。他留在了让人羡慕的省城济南，在《齐鲁晚报》做编辑，我则回小县城继续教书育人。

西洲子，原名张成东，潍坊临朐人。山东省青年作家，齐鲁晚报副刊“青未了”责编，著名撰稿人，专栏作家。“青未了”栏目培养了大批青年作家及文学爱好者。他利用专栏阵地嬉笑怒骂，对社会现象提出独特的看法，发表独到的见解，一时声名鹊起，探讨投稿者络绎不绝。2003年他获全省十佳编辑称号，应约出访西欧十多个国家作交流。我在家乡三尺讲台勤耕不辍，办刊物，成立文学社，忙得不亦乐乎。2004年，是我们大学毕业的第十年，借学校“追求”文学社成立之际，我特地请荣誉满身的西洲子来校作报告。

他热情洋溢地作了《文学，为了理想的生活》的讲演。他说：“80年代初期，无数在文革的逆潮中荒芜得长草的心灵突然被文学的雨露阳光迎头浇来。一管纤笔，几页方格纸，无数热血未冷的人倾诉着心中的伤痛与梦想。写作光荣得如同创世纪，作家更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头衔。现在，我才明白，文学并不是供膜拜的神，也不是那些华丽的、理想主义的、写在绿色边框稿纸上的诗行，文学是人类的一种生活方式。”“文学只是一种诗意、愉快、无功利心的生活方式，一切劳作、行走、倾谈、酣梦都可以是文学的，一切文学又记录、反思、评判、启示着世俗的生活。文学应该时时刻刻同生活一体，如同日日享受的风吹、日晒，饮下的水和吃下的盐。而书页，只是文学的物化形态，文学更应该在你心中、眼中、口中、手中……”

在大学上学时，成东就在文学领地崭露头角了。记得刚开学不久，他在院报上发表了一篇写景散文《石门小路》，让大家佩服之至。平时我们在报纸上发表个豆腐块的文章就很难，何况是描写那么细腻，有哲理深度、有文学底蕴的密密麻麻的长篇大论呢。于是，我们更加接近他，学习他。雄鹰展翅冲霄汉，麻雀蜷身恋屋檐。和雄鹰在一起，就能翱翔蓝天。羡慕之余，我重新反思了自己，决定加快前进的步伐，也在院报发表了几篇小文章，养成了勤学勤思勤写的好习惯。他是班长，在班级管理上有魄力、有容纳、有温度。我们几个小兄弟在他的庇护之下，犯个小错，能蒙混过关。学校管理特别严，我儿子出生时，竟然没有请下假来，惭愧啊。儿子一周岁生日时，给老师请假回家，又没有允许，我认为太不近人情，于是偷偷开溜了。成东没有告发，还诸般掩护。而他也有一双儿女，总是在节日放长假时才返家。

后来，他的大女儿上高中，他吃住在单位，没有时间照顾孩子，就托付给了我，我担任了孩子三年的班主任，如愿地把孩子培养成了大学生。我的叔父在济南住院，他买了鲜花来看望，托关系找大夫安排手术，还在经济上帮助我。我们兄弟情深义重，互帮互助。他在济南打拼，竞争非常激烈。没有加倍的付出、挑战困难的勇气及脱颖而出的才气，是很难成功的。经历了诸多磨炼，他变得越来越平和、宁静、谦逊，对文学也更加执念，他给我说，正在写一部长篇，语气坦然而坚定。然而，没有等到他长篇出版的那一天，却等来了他因病去世的消息。他，年仅45岁，疼煞人啊。

他的女儿，我的学生，遵照他的遗嘱，请我来参加葬礼。我顶着寒冷的雪花，带着一颗悲痛而冰冷的心，又一次见到他。他很安详，好像给我说，他生无遗憾，追求文学而来，执念文学而去。坦坦然然，坦坦荡荡，现在累了，要歇会儿，要回家了。

他曾调侃自己说：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整个童年时期经受文革狗血淋头的洗礼，于是醍醐灌顶少年老成了一把，像模像样地当过几年某某乡模范语文老师。幡然醒悟后又爬进大学门槛，很兴头了两年。如今蜗居济南，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除了上班、下棋、弄弄笔杆子，喜欢向万花丛中卧，芍药海棠不嫌其俗，梅兰竹菊不怯其雅，凡有同好的可来济南某花卉市场接头。

成东离世以后，我几次拿起笔想写写他，但太遗憾，太感伤，太想念，几次拿起又放下，无法写，不愿写，不敢写。文学是不是存心伤害热爱她的人，让那么多有才华的人英年早逝。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悄悄地入我梦乡，他想我了，来看看我，让我们再摔个跤，看看谁胜谁败。

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仍然爱文字，爱文化，爱文学，但谁又能熬过岁月呢。如果没有创新和进步，无非就是重复过去的日子，活着和离世又有什么区别。

张成东，西洲子先生，我的大哥，班长，密友，他在报告的结尾强调：当你在青春年华与文学相遇，那便请你用心地体验、热爱和参与你身边的世界、生活，并努力把这世界、这生活往诗意和美的境地里追求，那样，不管你会不会成为作家，都是一个最纯粹的文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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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司清涛，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禹城一中正高级教师。出版散文集2部，发表小说若干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