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央视综合频道热播的反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三线”建设的电视连续剧《火红年华》引起了我的共鸣,因为我也有一段和“三线”密切相关的经历,也算我平淡无奇人生中的一段高光时刻吧。
一九八七年春夏之交,已是二十出头的我投奔到几千里之外的鄂西山区亲戚家,到一家汽车厂打工。这可不是一般的汽车厂,是隶属于国家**部的“三线”军工企业,拥有当时国内并不多见的生产线。作为来自内地一个小县城的农家子弟,我进了几千人的工厂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当时我被分配到总装车间,这车间真大呀:有十几道工序,一个涂了油漆的铁壳子从这边门里进去,再从那边门里出来,一辆崭新的面包车就能开出去试车了。我所在的工位负责车厢内装,我文化不高,只能干装蓄电池、安装汽车天线、变光器这种易懂易学的粗活。我的进门师傅是一名转业军人,姓王,精瘦,一脸络腮胡子,人还算和善,教起我来也很认真,我学得同样认真。年轻气盛的我当时一门心思就是尽快适应环境、融入其中,生怕干了不三天两日的就被撵走叫人笑话。
装蓄电池是力气活,一二十斤的蓄电池一天得装十几台,安变光器也没啥复杂的,很快学会了;就是装天线有点技术含量,一是先得学会操作电动手电钻,二是天线是装在车前窗一侧的边框上的,稍有不慎就会碰到也顺在边框里通到仪表盘的电线上,那可是要负责任的。因为每道工序所干的活儿都要求操作者签名,目的就是一旦出事便于追查责任。因此,工作起来还是有不小压力的:干得慢了跟不上节奏,干得急了容易出问题就得返工,还要挨工段长的“板砖”。工段长是个身材敦实的东北汉子,张嘴就是粗话,谁惹着谁倒霉。
所以说开始一两个月,我简直是在不得要领、手忙脚乱中度过的:清晨,在山顶宿舍里随着喇叭播放的军号声准时起床、洗漱,接着一溜小跑,跑到半山腰的食堂吃早饭,然后急匆匆地赶到山脚下的车间上班;中午下班时间一到,我又得一溜小跑去食堂吃午饭,由于吃饭人多需要排队,去得晚了饭也凉了菜也没得挑了。记得有一天中午下班晚了些,赶到食堂只剩一种菜了,心想能在千里之外吃到家乡的凉拌黄瓜真是太好了,就要了一份吃,谁知吃到嘴里竟然是苦的,闹了半天原来是清炒苦瓜!到了晚上情况还好些,不至于那么紧张了,吃了饭,可以去娱乐室看会儿电视,但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和别人争,都是别人看啥我看啥,不愿看了只好回宿舍看书,那段时间几乎把亲戚家收藏的书都看遍了。一开始我睡的是上铺,也不习惯,好几次做梦从床上掉下来被吓醒。
其实累点、苦点倒还可承受,当时最难忍受的就是寂寞。远离家乡,身在异乡,虽有亲戚家可以投靠,但工厂离他家也有好几站路,也不可能天天回去,甚至不能每周回去,每天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枯燥得可想而知。当时工厂的职工大致分四类,一是建厂的老职工包括我师傅那样的转业军人;二是职工子弟,即先读技校后进厂就业,他们天生有种优越感;三是江苏南通籍的合同工,他们分布在各个车间,业余时间便聚在一起抱团取暖,有时在食堂打饭和技校生发生冲突,其他车间的都会赶来助阵,场面甚是壮观;四是像我这样投亲靠友临时进厂打工的,形单影只。我这人比较内向,不善交往,平时也只能和本工位和附近工位的人打交道。我师父教会我不久就去其他工位了。安装仪表盘的是两名女工,一个姓白,一个姓刘,她俩长得都很秀气,但又各有特点。白比较内向但心地善良,不小看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没少了指点和帮助我;而刘则是外向性格,也爱打扮,依稀记得当时她好像快要结婚了。相比老职工,他们是车间的中坚力量,散发着蓬勃昂扬的朝气。
后来又来了三个技校实习生,跟班学习仪表盘安装。男的一个姓胡,一个姓姚,胡长得挺帅,嘴儿又甜,就是有些玩世不恭;姚随声附和,甘当小弟。女的忘记姓啥了,长长的披肩发,一米七多的大个儿,时尚靓丽,胡和姚像两只蜜蜂一样成天围着她打转儿。附近工位有几个南通籍的合同工,时间长了我们也有所交流,只是他们又油又滑,张嘴就吹牛皮,给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还有个看上去挺朴实的当地小伙儿,人挺朴实,但一口方言很难听懂,交流起来也很吃力,所以大多空闲时间还是我默默独处的。
时光如梭,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随着九十年代末国防工业的战略调整,鄂西山区那些军工企业也相继迁出,只留下一些荒废的厂区旧址了,据说贾玲那部火了的电影《你好,李焕英》就是在鄂西山区“三线”军企旧址拍摄的。当年的那些同事也和我一样步入知天命之年了,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起当年那个青葱的我?在此我真挚地遥祝他们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就在那一年的隆冬时节,我又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家乡。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说从一个偏远闭塞的小县城来到另一个偏远闭塞的小县城,但因这个小县城与国家“三线”建设接轨而变得开放发达,半年的打工生活也使我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受了磨炼,还是颇有裨益的!更让我自豪的是,也算多多少少地为国家“三线”建设做了些微不足道的贡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