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是归途

一个落雨微蒙的黄昏我回到了故乡,乡间的安谧让身处喧嚣城市的我有一刹那的恍惚,有多久我不曾感受到这种直触心扉的静谧了?它如蛰伏于心底的虫子,只待惊雷始鸣、春雨飘落之时,纷纷从我的身体里飞出,停落在故乡的任意角落。

植于墙角的红色月季把今年的最后一抹红竭力地盛放在微雨中,看起来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临近中秋节,乡村土路两侧荒草萋萋,牵扯生长在一起的它们缠绵在倒塌房屋的断壁残垣间,在荒烟蔓草里、在秋叶飘零的萧瑟秋风中、在星点细雨蒙蒙扑面的时候,我张开双臂与故乡来了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今年五一,退休后定居在淄博的小姑祖父、小姑祖母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回到了故乡。我记不清这是他们多少次往返故乡了,当我还是孩童的时侯,小姑祖父和小姑祖母远在新疆的阿勒泰工作,故乡与他们相隔着七千多里的距离,每隔几年,到了新春将至、辞旧迎新之前,小姑祖父、小姑祖母和身在淄博的三祖父、三祖母便相约回到故乡,小小的院落因为他们的到来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寒风中飘散着炸供的阵阵香气,空气中流动着鞭炮爆裂后的新春气息,大大的福字倒贴在院墙上,院门上又把新桃换旧符。

大年三十中午,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吃团圆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知是谁的一声呜咽,引起了离乡游子的共鸣,瞬间哭声一片。

时至今日,我才真正体会到当时他们醉酒时哭泣的原由。独处异乡的他们无论在外遭受了多少的磨难和委屈,心中低佪了多少次对故土及亲人的思念,隔着八千里路云和月,当一家人终于欢聚到一起的时侯,除了眼泪,还有什么更能表达他们当时的心情呢,原来他们当时醉酒的滋味,就是不可言说的乡愁啊。

1949年,从中国大陆撤退到台湾的60万国民党军队、公务员和军眷总计约120万人,这是中国近代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民族大迁徙,他们在台兴建土木,搭建了临时性的眷舍予以安置,这个被称之为“眷村”的村落成了这些异乡人的临时落脚点,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在眷村这一住,就是四十年,他们断了故乡及亲人的音讯,近乡情怯的滋味这一生他们注定无法品尝。

四十年来,这浓浓的乡愁浸润进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1975年蒋介石去世,令无数的眷村人嚎啕痛哭,他们多年来翘首企盼的回家路最终成了一场梦。

战乱起,与亲别,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上演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

在台老兵李荣华多年来孑然一身,他的父母每逢春节和中秋节吃团圆饭的时侯,总会在餐桌上给李荣华留一副空碗筷,他们趴在门囗哭着等待儿子的归来,至死也没有等来李荣华还乡的那一天。

92岁高龄的台湾老兵萧家福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如果今生能在落叶之前回到故乡,我就是走着、爬着,我也要回去!

这段话曾引得我心颤眸酸,故乡是一个多么亲切而又动人的字眼:她是游子望极天涯不见家时的惆怅; 她是无情时光对游子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消磨;她是游子举头望见的明月,低头思念着的故乡;她也是游子试探友人,对故乡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的情思。

从2013年开始,高雄市左营区祥和里的里长刘德文往返大陆和台湾数百次,把两百多位在台湾去世的老兵骨灰辗转带回大陆安葬。

刘德文曾经是银行业的金领,他年轻的时侯经常被老人们求助,就干脆扔掉金饭碗,竞选并担任了里长,以便更好地服务里民。

每逢清明、春节都有当地老兵拿着松香、纸钱和供品朝着家乡的方向隔海跪拜,刘德文问长辈在跪拜什么,老人哽咽着告诉他:我在朝故乡的方向祭拜父母,这让刘德文非常的难受。

在台湾有很多老兵穷困潦倒、终生不曾娶配,一个人孤零零的终老、埋骨异乡。

隔着半个多世纪,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乡和亲人,渴望在去世之后能落叶归根,刘德文就成为了这些台湾老兵的“灵魂摆渡人”。

十八年间,他的足迹遍及大陆20多个省区,其中送归山东籍老兵的骨灰最多。

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当年这些眼含不舍泪水的戎装男儿告别故乡与父母的时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这一湾浅浅的海峡,隔断了他们对大陆如海一样的深情和对父母无尽的爱,这一去,竟然成为了永别。

台湾女主持人兼资深政治评论家黄智贤在内地的一次演讲会上哽咽着说:当我第一次在大陆坐高铁,越过长江、黄河的时候,我忍不住掉下眼泪,我觉得就是这种感觉,原来我真的可以,在我这一辈子看到了中国的富强……

奔流不息的长江、逶迤磅礴的黄河,故宫上方那一轮圆圆的明月,如图腾一般恒久的烙印进每一个中国人的心底。

青山一道共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一湾海峡,一水相连,曾经阻隔了无数人的回家路。

今天是中秋佳节,愿这个世间再无怆痛的离别和无望的等待,当露从今夜白,花好月又圆时,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最皎洁、最动人的月亮,其实就在你的故乡。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帕布莉卡 » 吾乡是归途
分享到: 更多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