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传记 ——童年的迷雾

他瘦弱的身体俯在干瘪的祖父膝边,想给这个唯一的亲人倾诉,但也许是由于惶惑,也许是由于正在眼里滚动的泪花,祖父的形象这时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样单薄,那样矮小,再也经不住泪水的打击了,他咬了咬牙,转过身,渴望着从其它地方找到哪怕一点温暖,不奢望一缕烛光,就是一声鸟叫,一阵风声也可以,但他失望了,原有的一切并不因为他的痛苦而有稍微的改变,地面还是那么潮湿,墙壁还是那么阴暗,屋顶还是那么低矮,在这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农舍里,静寂地只听见祖父大口的喘气声和他压抑着的抽泣。

他想跑出去,疯狂地跑出去,像往常一样到那无人的地方,那是大阪的旷野,广阔无边的绿啊,在他眼前伸展开来,甩掉鞋,赤着脚,让地面将潮湿渗透到肌肤里,草尖上滚动的露珠,是自然的眼泪啊,落在他的脚面上,也落在他孤寂的心里。他走着,走着,这空旷的大地上只有他聆听着自己心灵的呻吟,积压已久的孤苦与寂寞仿佛只有等到太阳出来,才能蒸发掉些许,也只有在那时,他才能感到倾吐后的轻松。但天怎么迟迟不亮呢?它不知道一颗少年的心已等待得太久了吗?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喘着气爬到山顶,这也许是世界对他最大的赐予,你看,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动物,就是那棵常庇护他的小松树,也静默着,他擦拭着额头的汗,蹲在了小树下,叶子上的水珠一滴滴像冰凉的小手,伸到他的脖子里,树干将湿冷渗进他的衣服里,他不由得打个寒颤,就在那彻骨的冷寂里,远方的云霞出现了,自然的涌动却换来他内心的沉寂,就在那时,他抛却所有的忧伤与疑虑,静静地等待着太阳跃出海面那壮观的景象在眼前展现,也只有在那一刻,他才会感到一丝尘世的暖意。

然而今天是不行的,刚收到的信的内容还没有告知祖父呢,到底说不说,到底怎么说,祖父能接受这无情的打击吗?他幼小的内心一遍遍地做着斗争,薄薄的纸页像一个沉重的铅锤,压在他的心上,几个小时在死寂中过去了,稚嫩的心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再一次地冲到祖父的面前,跪在那儿,唤醒祖父,含着泪念着,念着,祖父喃喃着,噢,怎么忘了,祖父又聋又盲啊,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大声地喊叫起来,可信是那么潦草,11 岁的他不全认识啊,祖父伸出干枯的手,那手上满是泪水,祖父已知道不祥了吗?他握住那只抚养他长大的手,看一眼信,在手上画几个字,读几句,画几笔,只一会儿,那只手剧烈地抖动开来,青筋蹦跳的手一把将他拉到怀里,声嘶力竭地叫了声“川端啊”,便被哭声哽住了。

姐姐死了,她已随着父亲、母亲和祖母一起去了阴冷的天国,耳边只有祖父悲切的呼喊在空气中震颤,然而就是这唯一的亲人,也在四年后离他而去,16岁的川端康成,抱着寂寥与孤独,戴着“殡仪馆先生”的外号,开始了新的挣扎,开始了他写作《伊豆的舞女》、《雪国》、《古都》的文学之旅,不幸童年的迷雾,笼罩了他创作的始终。

[简介]川端康成(1899-1972),日本现代文学大师。1924年毕业于东京大学,1948年至1965年间连任日本笔会会长,从1958年起任国际笔会副会长。1968年以《雪国》一书因其“以敏锐的感受及高超的叙事技巧、表现了日本人的内心精华”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是第一位获此殊荣的日本人,也是第二位荣膺此奖的亚洲人。川端一生创作了大量的散文和小说。其中尤以《伊豆的舞女》、《千只鹤》、《雪国》、《古都》等最富盛誉。

[川端康成获奖演说词节选]

现今我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像冰一般透明的、又像病态一般神经质的世界。……我什 么时候能够毅然自杀呢?这是个疑问。惟有大自然比持这种看法的我更美,也许你会笑我 ,既然热爱自然的美而又想要自杀,这样自相矛盾。然而,所谓自然的美,是在我“临终的眼”里映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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