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温柔

世间的温柔

文/欢颜-夕颜

温柔是我曾经养过的一只猫。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楼下赵婆婆家的母猫生下了几只小猫，问我们家要不要养一只。我从来没养过宠物，一时兴趣大起，妈妈还没答应，我就穿着拖鞋“咚咚咚”跑到赵婆婆家去看小猫咪了。

几只瘦小羸弱的小猫咪蜷缩在小窝里，眼睛都还没睁开，花的花，黑的黑，黄的黄。我这只看看，那只瞧瞧，喜欢得不得了。最后，赵婆婆指着其中一只全身浅黄色的对我说：“就这只吧，这只的毛色最纯。”

谢过赵婆婆，我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猫咪回到家，妈妈看见了，满脸不耐烦，我假装看不见，自己去找旧盒子，旧衣服，给小猫咪铺了一个暖暖的窝。当天晚上，“喵…喵”的声音弱弱地叫了一宿，迷迷糊糊间，我的心也欢喜了一宿，紧张了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睁开眼睛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喵咪，它睁开了眼，伴着糯糯的声音打量着新的住处。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少女时期的我对武侠小说情有独钟，正看到温瑞安的四大名捕系列，《温柔一刀》、《伤心小箭》、《朝天一棍》……看着这只小小的猫咪，软软的，柔柔的，就叫“温柔”吧。

伸出手掌，摸摸它的头，我喊了一声“温柔。”

从此开始了养猫的日子。

当年没有猫粮，打听到猫爱吃鳝鱼骨头，下班后我直冲到南坪农贸市场，找到一家卖鳝鱼的老板，露出一个自以为大方实则腼腆的笑容，问：“老板，这个鳝鱼骨头怎么卖啊？”

身材魁梧的老板斜着眼瞄了我一眼，我赶紧把嘴唇再笑开点，估计是今天生意好，老板心情也好，看我一个小姑娘，没收我的钱，直接装了一包递给我。好大的一股腥臭味，我捂住鼻子，捏紧塑料袋，心里暗暗好奇：喵咪居然爱吃这个。

回到家，按照老板的方法，直接把鳝鱼骨头放在锅里翻炒。温柔似乎闻到了香味，一个劲儿地叫着，声音从远到近，我转过头，温柔已经到了我的脚跟处，仰着头，围着我，使劲地晃动着小尾巴。

我把炒好的鳝鱼骨头放进碗里，看着它欢快地伸出舌头，看着它一点点地嚼着骨头，看着它心满意足地舔舔爪子，看着它卷着尾巴，躺在我的脚下，把我当成了主人，心里溢满了蜜糖般的甜。

温柔一天天地长大，两只眼睛一黑一黄，像两颗上等的琉璃球，顾盼间眼波生趣，灵动可爱。可我最爱它一身蜜黄色的毛发，没有一根杂质。阳光晴好的下午，温柔在阳台的一排柜子上跳跃，追逐着自己的尾巴，每一根毛都在发光，如同一个精灵般可爱。

温柔和我越来越熟稔。我逗它时它躺在地上，把白花花的肚子对着我，据说这是猫咪对待最信任的人才会有的动作；下班回家，拿出钥匙开门，门内的它听到我的脚步声，在里面不停地叫唤；冬天天气冷，早上睡醒，发现它在我的脚板处呼呼大睡，它贪恋着我的体温，我也从它小小的身体中汲取到温暖，不仅仅是体温，还有人与动物之间建立的一种微妙的情感，微弱的温暖给我这颗孤独、敏感、偏执的少女心带来几分慰藉。

我和它之间，也闹过许多的笑话。

第一个笑话，是等它长大七八个月的时候，邻居赵婆婆告诉我，温柔是一只雄性的猫。我很苦恼，温柔名已定，如何能改，只能边怨叹边将错就错。还好温柔从来没计较过。

第二个笑话，是某日回家，发现它在啃我爸最爱的铁树，铁树的叶子又坚又硬，它吃下去，不一会就吐出白色唾沫来，以为差点它中了毒，把我急得抱着它就冲下楼去找赵婆婆。后来看它吐了什么事也没有，稳下心来，去查阅了相关资料，才发现猫咪有毛球症问题。猫咪肚子里有毛球，会出现呕吐的现象，但是可能在呕吐的过程中，没能把毛球吐出来，反而是刺激到了肠胃，吐出白色黏液。

第三个笑话，是有天闲来无事，我妈唠叨得心烦，一会儿是温柔把她新买的皮沙发刨出印子了，一会儿是把她床上的缎面被套的丝线挠断了。我也心情不好，一把抓过它，把它的指甲给它剪了。剪了之后就开始后悔了。没了爪子的猫还叫猫吗？后来每天都去关注它的爪子，直到过几天长出来后我才放下一颗心来。要是弄得它丧失了猫的能力，我得愧疚一辈子。

温柔越大越不温柔，在家里简直像个混世魔王。

我爸喜欢钓鱼，在卫生间的盥洗盆下面做了个玻璃的鱼缸，钓回来的鱼就养在鱼缸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温柔对缸里的鱼起了兴趣，某日，我发现它悄悄地站在鱼缸边沿，目露凶光，嘴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它盯准缸子里的鱼，猛地伸出爪子，敏捷地从缸中抓起一条鱼，然后跑回自己的窝里去享受美食了。

温柔逐渐长成一只成年的雄性猫之后，毛发日渐浓密，身材日渐健硕，每天吃得好睡得好，有新鲜的鱼儿可以偷腥，还有我惯着它。所以，不可收拾的越长越重。

一只肥硕的猫，和一个忧伤的少女，成了彼此最好的伴。我是它的主人，它的保护伞；它是我的快乐源泉，是我懵懂情感的倾诉树洞。

可是，快乐的日子没有多久。随着它越长越大，它的小窝味道也大了起来，皮沙发被它刨得露出里面的白色纱网，就连木地板上也被它的爪子刨出难看的痕迹。

我妈勒令我不准在家养了，抱到老房子去。

老房子和我上班的地方不远，我有时中午回去休息。抗争无效，绝食也无效，迫不得已把温柔抱下去，它不习惯新的环境，凄厉的叫声一声接一声，我在老房子陪了它两个晚上，抚摸着它的毛发，清冷的月光覆盖大地，旧木板床上两个孤独的影子互相依偎着，驱散了夜风的寒冷。

后来，我就每天中午下班跑到老房子里，把头天晚上在家炒好的鳝鱼骨头带去，它看见我，满心欢喜地喵喵叫，围着我打转，走的时候，一双黑黄分明的眼睛盯着我，眼里流露出孤独与失落。

有一天，我中午下班回去后，没发现温柔的踪影，到处喊，到处找，都没找到。慌乱与不安铺天盖地涌上心头。

“我的温柔，你在哪里？”

靠在椅子上，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脑海中闪过的全是不好的念头。

忽然，我听到几声微弱的喵咪声，是温柔的声音。我仔细地听着，声音似乎是从楼下传来的。我一跃而起，跑到楼下去咚咚敲门。楼下住的李大爷开了门，我问他们是不是捡到一只猫，他有点尴尬地点点头，我激动地喊了声“温柔。”

熟悉的猫咪声传过来，温柔被栓在阳台的角落里，没了昔日的神采奕奕，恹恹地躲在阴暗处，唯有一双眼睛仍睁得大大的。我解开绳子，小心地抱住它，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我的泪水又淌流出来。

回到家，给它好好地洗了个澡，我抱着它，比之前瘦了好多。蜜黄色的毛发不复往日的明亮鲜透，黯沉无光，犹如我此刻的心情。隐隐约约之间我明白，也许是到了我们该分离的时候了。

我打听到海棠溪桥下有个宠物市场，每周天会有人在那里摆摊交易。到了周天，我起个大早，早饭也不吃，就到老房子去抱着温柔，到了宠物市场。我站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我认为合适的那个人出现。

有高声吆喝的小贩、精明的男子，唠叨的妇人问我，我统统说不卖，因为我知道，他们看温柔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件交易的货物，眼底没有半分的怜惜与喜爱。

快到中午了，一个衣着朴素、面容和蔼的老大妈走到我面前，轻言细语地问我怎么卖？我我反问她：“阿姨，这只猫我很喜欢，但是现在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法再养它了，我不想卖好多钱，我只想找个对它好点的人家。”

老大妈露出真诚的笑容：“妹子，我也是买回去给我孙女的，她才十一岁，很喜欢猫咪。”

我看着怀中的温柔，它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爪子紧紧地攥着我的衣服。也许，它早已猜测到了这个结局，所以不发一言，所以静静地没有任何吵闹。

我再一次摸摸它的毛，摸摸它的肚子，摸摸它的耳朵，亲吻了它亮晶晶的眼，递给了老大妈。

温柔突然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喵。

我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会把它抱在怀里再也舍不得它，可是，天地之大，我连养只猫的能力都没有，我没法护住我心爱的温柔。

狠下心，我快速离开，带着老大妈硬塞给我的二十元钱。泪水已在脸上七零八乱，心中的痛更不知纵横多少道，道道皆刻着温柔二字。

少女的重重心事中，又添了一份忧郁的思念。

后来，我再也没养过宠物，一直也没有，看着别人家的猫聪明伶俐，我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从不去抚摸，也不去逗玩。似乎我从来就不是个喜爱小动物的人。其实我明白，有个影子一直住在我的心里，没有谁可以替代。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世间已再没有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