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文/董翼
大东海，那是海南岛三亚的旅游胜地，可对我来说，胜地不胜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大海，就像我读的第一本小说《第四十一个》一样，都将记忆犹新。不仅如此，我还在大海里游了泳，拥抱了它，当然它博大而深厚的胸怀也拥抱了我。对她和我来说，这，都是第一次。怎能不让我倍感温馨，怎能不让我在心灵深处铭刻终身！
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炎炎夏季，我和单位同事来到了大东海海边游赏。举目远眺，无边无际的大幕拉开，大海的壮阔几无遮挡展露无余。它的海天相连直到淼远无际的奇景，当场就让我惊叹得瞬间发呆。我一边看，一边感觉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在我叹为观止之时，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慢慢扩散开去，最后竟然反常地缩成一个点，一个“小”字。这就是在大海面前，地球陆上和人类的所谓庞然大物皆可视为渺小。险峻而奇高的珠穆朗玛峰高达8848.86米，而马尼亚纳海沟则深达10909米，海纳百川吞吐风云绝非浪得虚名。
大海的靛蓝几乎同时让我心潮澎湃，其实这最里层是十足的迷恋。这种蓝，不是我们一般而言的蓝色，比如曾经最流行的蓝色衣裤，而是蓝中隐隐泛紫，紫中微微现蓝。久久凝望，你会感觉在海之中心，或者海之圆心，宛如一个巨大无比的蓝洞，而四周则是平滑地围着圆心倾斜下去，最后汇聚而成一个隐隐约约的深渊，似在发出一种你无法解读的力，正把你慢慢吞入。而这于你毫无不适之意，反而充满了全身性的好奇的愉悦，以致视线舍不得须臾移开，久久地向她致以神似的注目。当此之时，著名女诗人舒婷《致大海》的诗句如浪花在胸中涌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赞叹。
大海的夕阳，
招惹多少诗人温柔的怀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儿，
还由海风日夜日夜地呢喃
……
默诵这些激情翻腾的诗句，眼睛不由慢慢湿润起来，而我不得不努力调动理性，不让泪珠儿挂在眼帘。但我又不想高歌，更不想大声呼喊，只想把自己潮湿的深爱无声地献给大海。这时旁边的一个女同事把头甩过来望着我说：终于看到大海了，好宽好蓝好美啊！喂，你怎么了，好像你眼睛有些……是不是有沙子吹进去了？他没把话说完，但明显看出了我的某种异样，露出一副询问而不解的表情。
我肯定不想回答，人有时有些舒心而深沉的秘密往往甚至只能独享。此刻我想起了无数个夏季最喜欢的汗衫，那就是海魂衫，它蓝白相间的横向条子，就像荡漾的海浪，更像出海的战舰，总是令我在倾慕中陷入遐想!而每次国庆大阅兵，我的双眼绝对不会错过海军方阵，他们迈步走过来，如同海浪扑过来，壮阔之感瞬间将我融化！这都是缘于心灵深处的大海情节。
既然已跟大海近在咫尺，我想当然要跟它来个炽热的零接触，享受它的妩媚的按摩——用我全部的身心。于是我很快换了游泳裤，站在海边准备下水。同时下意识扫视周围，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有几个真正游泳的，都是站在海中耍水嬉戏拍照大呼小叫；而那些会点水性的，充其量往外游几把，马上就掉头往回游了，都像是些小大人。我心中这样念念有词。
这可把我看着急了，甚至有点憋气。我在寻思：这些人在海中游泳，居然不游出去，把大海当洗澡盆呀?等于是对大海鼎鼎大名的轻慢，简直没意思得很。自古英雄出少年，但自古硬汉出壮年。看我的，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猛扑就射出去了。跟着是连续不断的大把泳，每次两只手臂向水下深挖，然后在大腿后面抬起时，强烈地感到头部和胸部明显的抬升，就像战舰的船头深切海水之后又潇洒地昂起，哈哈，学名叫做自由泳。接着又来了十几个蛙泳，两手在胸前重复划大圈，虽然游速下降，并且吃了不少海水，心中乱叫好咸呀，但仍然享受了“胜似闲庭信步”的浑身畅快。估计向外游了约两分钟，回头一望已经游出岸边近150米远了。
这时，看了海边那些人还是在耍水，心头不觉有些自鸣得意起来。于是脑海里开始放自己青少年时期游泳的电影：什么南岸的蛇田沟、五马水库，大石坝堰塘，只当洗脚盆；长寿湖嘛，夏季我一天要游不下五次，有一次就游完二千多米，从白家镇到马鞍山；嘉陵江，我嫌它水势太小，游不过瘾，要横渡肯定没问题；长江嘛，算是最危险的，我肯定不敢小觑，但夏天对着上行大船放滩也不下十几次。现在而今眼目下，在大海里游泳，我也至少是底气满满吧，怎么可能躲在海岸边打水仗呢？
这脑海自恋电影刚放完，加之海水温暖无比，内心舒服感一股股直往上冲，就一个猛子往水下扎进去，大概有两米深的样子。哎哟，简直冷死个人，一阵奇寒刺进全身骨髓，而当时我为了观察水下，眼睛是睁开的，一阵奇痛之后跟着像要爆裂，随之四肢僵硬，热血快要凝固，濒死的恐惧感迅速膨胀，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思维反应，更不可能理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求生的本能驱使我双脚双手拼命向下用力，使尽洪荒后取得了效果。虽然这过程不到十秒钟，并冲出了两米下的“冰川”，但我感觉仿佛经历了好漫长的漆黑的时光隧道。我朝岸边看过去，已经不是150多米远了，大概要200米了，并且发现海水正往我的左边流，当场领教了它因强大的风力、地球偏转力和海底起伏地形所形成的巨大推力。个人根本无法抗拒。
这下我不仅慌惨了，简直就是开始恐惧了。知道小看了在海里游泳的风险，甚至完全缺乏必备的相关知识和技能。回头又看了一眼外海，仿佛相距近了一大截，还盘桓着一块块乌云，像要一起把我拉出去。我好害怕好后悔呀，没顾多想，使出吃奶力气向海岸边一阵狂游，海浪也翻卷扑打，故意跟我作对似的，专门抵消我每次的手臂用力。因为这时正赶上退朝，每一回退朝都在把我朝外海推，水性一般的人几乎只有被送到外海肚皮里去了。
我肯定不可能放弃自救。经过拼命向内游去，最后我还是安全游到了海边，踉踉跄跄跑上沙滩坐起，嘴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当时正值盛夏，我却没感觉到烈日的一丝暴热，反而冷得全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眼睛直楞楞盯着大海，特别是外海那一线天际。这时男女同事都围过来对我说：看见我好像出了状况，他们都吓惨了，正要喊救生艇，看我又在一点点地往里游，距离也在靠近，就暂时没喊。据救生员说，大东海每年夏天都要淹死几个人。我听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吓得发了好久的呆。
估计这下有人会问，你刚才差点葬身海底，今后还爱不爱大海呀？爱，绝对爱，后面跟着N个更加爱。就说我这一次海中游泳遇险吧，完全是由于自己缺乏必备的知识，比如洋流、比如潮汐、比如分层水温知识等等，又没有实际海游经验，加之当时存在幼稚的炫耀心理等愚蠢精神因素所导致，完全是傻在自己，错在自己，与大海汹涌浩瀚之壮美景色没丝毫关系。事实上，对无组织的非集团性个人来说，甚至包括游泳健将，在海里游泳都是非常危险的，应当十分谨慎！
在离开海滩的时候，夕阳把余辉涂抹在无垠的海面，多么轻柔，又是何等梦幻。而我对大海的痴爱可谓与生俱来，天性禀赋。当我小时看电影的时候，大海的靛蓝就让我眸子发亮；当我中年看纪录片《蓝色星球》的时候，大海的浩瀚开阔我的胸怀并丰富头脑的容量；当我六十岁读《海底两万里》的时候，大海的世界给我无尽的遐想；当我回想地球沧桑的历史之时，对大海，我在深爱之上又生长出由衷的崇拜！我们常说水是生命之源，这个不准确的命题应该替换为：大海是地球上一切生命之源。因为水陆一切动植物皆孕育于大海，并从大海开始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生命历程。科学数据早有揭示和定论——某种鱼肯定是我们人类祖先，这种鱼的祖先又要追溯到细菌和更邈远的单细胞多细胞生物……它们又都是从海底获得有机的生命，时间几达十数亿年之旷远！此刻与大海的难舍难分，正是我对大海的无尽眷念由衷热爱的真实投射！
行文至此，我怀着如同热爱母亲的情感回望大海。它的宽、蓝和美润泽着我的人生所思所恋。我望群山，感到无比巍峨而逶迤，却鲜有情感萌动；我看江河，感到席卷奔腾，难有怀想流淌；我观湖泊，感到波光粼粼，也只在心中荡起细弱涟漪。唯有大海，与她有着绵绵无尽的灵动召唤，牵动深沉陶醉的情思，最后凝结和升华为宗教般的毕生热爱和精神崇拜。
别了，大海！第一次与你拥抱让我无比激动而温馨绵绵，铭刻心底。在我迎着夕辉走向人生终点的旅途，我将把对你的炽爱、崇仰、赞颂和眷恋深深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