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贻荪
倘若和90后的年轻文友提起作家周克芹的名字,恐怕他们当中不少人会摇头说,没听说过。这很正常。文学本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江,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波峰。周克芹的波峰属于80年代。他的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一时争相传看。同一部小说“八一”和“北影”两家制片厂抢着拍。这是当代文坛上一则佳话。他的小说受到茅盾周扬等老一辈作家的高度赞誉。荣获首届鲁迅文学奖理所当然。
我有幸与周克芹先生有一段交往。细节生动风趣。把它记述如下。
文学的春天来临了!
1988年暮春,四川省作家协会“川南作协小组”在自贡成立。奉省作协陈之光常务副主席之命,由我筹备会务。作协办公室温主任给我一份参加会议人员名单,内江地区三人:吴远人、傅恒、周克芹。报到时周克芹缺席,远人说他家猪圈跨了,必须马上修。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劳动力。
川南作协小组成立大会。在檀木林宾馆开了三天。气氛热烈而活跃。会议闭幕,我送之光老师一行回成都。站台上他叮嘱我:你是川南作协小组的联络员,要做到上情下达。下面会员有什么困难及时反映上来。抽时间去趟简阳看下周克芹同志,看他创作上有什么难处。
过了几天,电话上约内江的吴远人去看周克芹。远人是内江地区文化局创作办公室主任、《沱江文艺》主编,同时又是川南作协小组內江地区组长。他说不能空着手去。便买了两条“朝阳桥”香烟,拿上厚厚一摞“沱江文艺”的稿纸。远人说这两样东西老周肯定喜欢。
远人本打算坐长途汽车去简阳。我说坐火车更快。我们上的快车。不一会,在车上卖杂志的李大姐走拢来,兴奋地朝我说,这一期《四川文学》很叫卖,你快喊发行部送几百本到成都火车站,下趟车我去取。远人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李大姐是自贡车站的客运员,是“学雷锋”先进个人。我以自贡文联编辑部的名义,聘请为刊物发行员。她利用休班时间在客车上卖,她眼下卖的有《四川文学》、《自贡文艺》、《金沙》和《海棠》。卖一本只进几分钱。她乐意。远人说明年《沱江文艺》也来赶个热闹,在火车上卖。
远人知道周克芹家在哪里,径直走到他家门口。几只鸡鸭见有陌生人来,慌乱惊叫,惊动了屋內主人。克芹出迎。远人说明来意。于是,克芹搬来小板凳,我们坐在瓜棚下靣,既有清风,又无烈日。克芹接过“朝阳桥”笑说,平日我抽的是春耕牌,1毛4一包。他把沉甸甸的一摞稿子捧在手上,没有马上放下。笑说这么多够了,足够把小说写完!远人说好!就等你这句话。明年(1989年)第一期开始《沱江文艺》连载你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远人指着我说,刊物一出来,由老孙负责在火车上销售。争取一炮打响。
克芹留我们吃饭,我和远人心里清楚,他最珍惜的是时光。不敢过多耽搁。起身告辞!鸡鸭随主人身后热情相送。
远人心细。在回来的山路上他低声说,你看见了没有,克芹喝茶的搪瓷缸,里靣黏了一层厚厚的褐色茶垢。他写累了,一准是靠香烟和酽茶提神,坚持着一字一字写下去。下回再来,一定给他买几坨下关沱茶。
时光荏苒,又一年春节来临。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在《沱江文艺》上以头条亮相。经过远人的精心装扮,如一束迎春花在春风中绽放。远人一次给我发来两千册,堆了半间屋。这下可忙坏了李大姐。她东下永川,南上宜宾,北走成都。在拥挤的车厢里大声喊:快看周克芹新写的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噢,嗓子喊哑了!手也举酸了!她快乐着。
自贡公园灯会外面人如潮涌,是卖周克芹小说的绝好时机。李大姐动员放寒假的女儿,下午去文化宫坎底下摆摊,专卖《许茂和他女儿们》。每晚能卖一大包。
载有周克芹小说的两千册《沱江文艺》,在列车上和灯会外,被一抢而空。出乎我和远人的意料。
又是一年春去也。1980年初夏,四川省第二次文代会在金牛宾馆开幕。是粉碎“四人帮”之后的一次盛会。一天下午分组讨论,也就是自由活动,相互串门。我请来一位摄影朋友,来到雁翼房间对他说,我们到外边去合个影。雁翼说好呀!走到户外,他见有熟人在林荫道上走动。改变主意说,不如多喊几个人。但是人喊多了效果又不好,他灵机一动,先喊上孙静轩,然后大声喊道:吃过铁路饭的人走拢来,一起合个影。有的人自动拢来。这时我见周克芹在一旁犹豫,欲行又止。我急忙喊他:克芹,你家就在铁路旁边不远,肯定吃过铁路饭。他连忙点点头,报以微笑,快步走来。这是他和我靠得最近的一张合影。纯朴的之风,眉宇间依稀可见。
不久克厅调省作协,住在流沙河的对门。每次我去看沙河先生,顺便向他问声好。沙河说我们这幢楼数他家的灯熄得晚,他熬夜看稿子。
这就是我心中的周克芹。
作者简介:孙贻荪,男,笔名江南雨,1950年从二野军政大学分配随部队修筑成渝铁路,任参谋;不久赴朝鲜战地担任记者,转业入铁路参加修筑宝成、川黔铁路等,出版个人诗集散文集多部。曾担任中国铁路文学奖评委,获首届天府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