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文/欢颜-夕颜
五月，初夏，树木繁茂，阳光渐盛。
走在上班的路上，早高峰时期的车子在路上缓慢地挪动着，时不时传来一股难闻的尾气。路过菜市场，还没到城管上班的时候，附近的农民担着自己种的蔬菜在市场入口处的街边叫卖，扎堆的人群发出的声音如蜜蜂般嗡嗡的在空气中漂浮，一直戴着口罩让我的呼吸有点急促，我加快步伐，想越过拥挤的人群，赶快走到办公室去。
暗自烦躁中，突然，一股浓郁而又熟悉的花香传来，我立即反应过来——是栀子花。
心底浮上点点欣喜，顺着花香向前找寻，看见一背篼的栀子花在一堆堆五颜六色的蔬菜中格外醒目，深绿的叶、雅白的花，偶有花骨朵点缀其中，郁郁绿意遮不住那蜷裹着的三分白悠然独开。心底浮上点点欣喜，就好像蓦然回首，于千万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你一直渴望看到的人，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凝视你。我闻着重逢的花香，走到背篼前。
“栀子花好多钱一把？”
一个苍老的声音隔着口罩回答道：“5元。”
我取下遮阳的帽子，注意到了卖花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眼角布满如刀刻般的皱纹，古铜色的皮肤，脸上还残留着几滴汗珠，肩上搭了一根脏兮兮的毛巾，穿着不知道是白还是灰的T恤，左右两只裤管挽得一高一低。
“不是都是4元吗？”
“妹儿，都是5元，你看多新鲜啊！我六点钟才从树上剪下来，背着走了两个小时才到这里。”
“4元嘛，我买两把？”
“不行，都是这个价。”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穿红带绿的老大妈走到箩筐前，肥胖的身躯扭来扭去，一下子就把我挤开几步远，大大的嗓门让我没了选花的兴致。我皱了皱眉，抽身离开，但鼻尖一缕花香萦绕，挥之不散。
中午，我到菜市场准备买点小菜，眼尖的我看见远远的角落里，还有几把栀子花没有卖完。走近一看，繁密青绿的叶似乎有点恹恹的，洁白的栀子花边缘也有一丝丝泛黄了。眼看这花都不新鲜了，心想：“明天早上再来买新鲜的吧！”
不经意看到了卖花的人，还是早上那个大爷，蜷着身子蹲坐在角落，拿着一个冰冷的馒头艰难地哽咽着，满脸的倦意。
就这么一眼，我突然想到了逝去多年的外公，那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他们的容貌并不相像，唯一相像的，或许就是眼角那深深的皱纹，每一道都是岁月刻下的印记。
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看着有人来了，他快速放下手中的馒头，把脸上的倦怠也一同放下，换上亲切的笑容。
“栀子花，便宜卖了。妹儿，要不？”声音似乎被馒头卡住了，有点模糊不清。
我看着老人还没来得及吞咽下的馒头，假装拿着栀子花选了选，等了片刻，问到：“好多钱一把？”
“四元”，这次声音很清楚顺畅。
“你收微信不？”
他犹豫了一下，“妹儿，有没得现金嘛？直接给现金嘛？微信是娃儿给我弄的，到时钱是他收了，我不好找他要。”
我不再多说什么，从包里翻出好久没用过的钱包，找出一直舍不得用的、才发行的崭新的十元钱，递给了他。
老人乐滋滋地接过去，从右边裤包里掏出一个破烂的塑料袋，一层、两层慢慢地打开。
午后，阳光直直地洒在我的脸上，此时一丝风都没有，我的脸颊有点发红，背有点发热，可是我站在这里，也不催促他，只是微笑地等待。不热，一点都不热，因为，看着这个老人，回忆的旧胶片在脑海中缓缓一帧一帧滑动，一副久远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炎炎夏日，一个老人带着一顶旧兮兮的草帽，牵着小小外孙女的手，朝着妈妈下班的路上走去，只因为小孙女午睡后醒来，突然想妈妈了。光秃秃的柏油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炽热的光线把一大一小的身影扯得直直的。但是，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一直牵着一只小手，没有分开，哪怕，手心的汗水已浸了一层又一层。
老人递给我两张脏兮兮的一元钞票，我接过来，手指朝着对面一排门面指了指，细声细语地对他说：“旁边应该有复印店，你把手机拿去，喊他们给你打印一个二维码出来，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收钱了。”
他搓搓手，憨憨地笑着点点头，“哎，人老了，搞不懂这些了。”说完，又蹲回地上，拿起没吃完的馒头开始吃起来。
我拿起两把栀子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清晰，坚定，强烈，非做不可。
捏着还没来得及装进钱包的两元钱，我走到几米外的一个副食店，买了一瓶矿泉水，又折回到老大爷面前。
我笑着把水递给他：“给你。”
老大爷一下子站起来，满脸的惊喜、意外，他把双手都伸出来接水，却忘了馒头还在一只手里，又把拿馒头的手缩回去，另一只手接过水，嘴里不停地说：“谢谢妹儿，谢谢妹儿”。
隔着厚厚的口罩，我冲他微微一笑，然后拿着花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窗外，黄葛树叶浓如密伞，遮住耀眼的阳光，偶有一阵微风漾过，树叶婆娑起舞；窗内，栀子花插入玻璃花瓶，摆放在窗沿下，色如琼花玉树，香似月宫嫦娥，“日斜光隐见，风还影合离。”
花瓣浅浅卷，绿叶疏疏摇，是否知我意？
对我们而言，栀子花是红尘中的一点雅，对卖花的老大爷来说，栀子花是生活面前的一把俗。心安的方式有很多种，夏日里一杯清茶一把扇可安心，冬雪中一壶新酒一火炉可安心，或者如今日这般，买下一把绿，留得一抹白，予人一沁香，赠人一丝暖，也可心安。
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逝去，岁月的手将许多东西抹去，却抹不去心底的柔软和纯真。一颗心在尘世喧嚣中不曾淡漠，不曾冰冷，有诗情画意，但更知世间冷暖。
我靠近栀子花，一点一滴细嗅花香，让它抵达我的心房，扫去多余的心间微尘，留下善良与真诚，伴着余香袅袅，在人间俗世的喧嚣中静悟心灵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