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一个民族的苦难史
——试评莫言长篇小说《丰乳肥臀》
莫言的长篇小说《丰乳肥臀》，我是早有耳闻的。书名虽很熟悉，但内容却是陌生的，总知道有“她”，总好奇“她”，却总不敢去触碰“她”。
直到有一天，“大美西部观察”总编袁富民老师在我创建的微信群里转发了一篇《一封致作家莫言的公开信》，我看到后并没有表态，因为我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我有自己的认知与判断。晚上袁老师又将那篇文章私下发到了我的微信上。我随即回复：“莫言的作品没有读过，学生不敢妄加评论。”
“你读读就知道了！获诺尔文学奖了，岂能不读！”
“好的，这就买一本。”
“这封信一针见血，力透纸背，对莫言的声讨有理有据有力有技！”在袁老师的力荐之下，我在网上同时购买了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和莫言笔下的《丰乳肥臀》。
《白鹿原》读了几个章节没有读下去，里面人物太多，也没能吸引到我。索性就放进书柜，小心翼翼地从书柜拿出《丰乳肥臀》，趁孩子们上学不在家，钻进被窝，仔细品读起了这本厚厚的巨著。
作者娴熟的写作手法和凝炼的文笔吸引到了我，于是一口气读了整本书的二分之一，差不多读完了该书的前半部分，剩下的也仅用了两天时间追读完成。小说主要以上官鲁氏生第八胎孩子为线索，娓娓道来。前半部分中两个女主分别是婆婆上官吕氏和儿媳上官鲁氏。男主有牧师马洛亚、福生堂大掌柜司马亭、二掌柜司马库、吕氏的丈夫上官福禄、鲁氏的丈夫上官寿喜。后半部分男主是上官金童，女主是上官家的八个女儿：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和玉女。小说通过上官家族的三代人几十年的人生命运，向读者展示了历史和时代的厚重感，这种厚重感是极具悲剧色彩的，读后令人悲欣交集，但正是如此才有作品的深度和价值。
小说的时代跨越很大，但都是以上官家族人物的命运为纽带，这个家族和母亲经历了从满清灭亡、民国、抗日、内战到改革开放，这看似漫长的八十年翻天覆地的时代变化，才让作品有了很深厚的感情。有人说，这部小说太过魔幻，其实我倒是觉得还是非常写实的，只不过里面用了很多艺术化的手法，让作品更加富有传奇性罢了，但是作品的基调和主旨并没有脱离时代的现实。虽然作品中表面上的主人公是上官金童，这个上官家族里唯一的男性后代，但实际上浓墨淡彩更有看头的，却是他的八个姐姐，几乎每个姐姐的人生都非常有传奇色彩，但每个人都是很悲剧的，相对于上官金童的故事，她们的故事明显更有可读性。
作者开篇并没有像一般作家那样直接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小说第一章节只是交代了故事中的主人公，瑞典籍牧师马洛亚看见上官吕氏“弯着腰，手执一把扫炕笤帚，正在大街上扫土。马洛亚看到后，心跳加速，并且向耶稣祈祷。福生堂的女眷及大掌柜司马亭的出场，交代了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抗日战争爆发前期。“男主马洛亚为何要偷窥上官吕氏？为何看到后，心跳会加速？又为何向基督祷告？”“女主上官吕氏在大街上扫尘土做什么？”作者别开生面、巧设悬念，引人入胜。
读到第二章，女主上官鲁氏手扶着炕沿低声呻吟着出场了，看样子是快生产了。原来上官吕氏是上官鲁氏的婆婆，她在大街扫来的尘土是为接生做准备的。再往下读我们发现上官鲁氏和马洛亚有染。难怪她在临盆时会第一时间想起他，难怪他会偷窥上官吕氏，难怪他会心跳加速，难怪他会向天主祷告。
兽医樊三，接生婆孙大姑的相继出场，说明了旧中国旧社会医疗物资的贫乏和医务人员业务技术的差强人意。有人评论，莫言在《肥乳肥臀》中描写日本军医，是赞美歌颂日本人，我不这样认为。日本兵虽粗野残暴，但他们的军医却瞬间救活了接生婆孙大姑眼中的“两个死胎”，救活了上官家唯一的男婴，为上官家延续了香火。在这里作家莫言赞美歌颂的不是日本人，而是日本军医，赞美他在复杂的国际形势大背景下依然发扬了革命人道主义精神。在这里莫言并没有歌颂日本人，歌颂的恰恰是医生这份神圣的职业。同时他也赞美了日本战地记者，记录历史，主张中日亲善的态度。作者在这两点上还是比较客观的。正如作者文中第十章第二自然段所述：“日本人杀了我的爷爷和父亲，但也救了我们母子三人的命。”可见作者是一个爱憎分明、心怀感恩的人。
到了傍晚女儿放学回到家后，看到我枕边放着一本书，就好奇地追问我：“爸爸我看您看啥书呢？”
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好奇一问，当时令人仓皇失措。由于书名的露骨与敏感，作为父亲我羞于启齿，怕孩子误解自己，更怕颠覆了孩子的三观。我急忙严肃地命令：“吃完饭，写作业去！”然后语气缓和地向孩子解释说：“这是大作家写的名著，小孩子家看不懂。”
那么作者为何要用“丰乳”和“肥臀”两个敏感字眼来命名呢？通读小说之后我们发现作者并不是写性，写色情。通读之后，恍然大悟，“丰乳肥臀”原来是作者眼中母亲的形象。正如农村人常说：“屁股大的女人好生养。”丰乳，“那是爱、那是诗、那是无垠高远的天空和翻滚着金黄色麦浪的丰厚大地”。乳汁，是生命之源，可以维系生命，是那个年代饥饿者眼中的贪婪。书名取“丰乳肥臀”远比“母亲”更为准确、更为厚重。
作品的成功之处在于，作者采用了倒叙、插叙、渲染等写作方法，文中还大量运用了比拟、对比、夸张、象征、衬托、联想等修辞手法，对文字进行修饰、加工和润色，极大地提高了语言表达效果。
拟人手法，例如：第一章中“一声尖厉的响，撕破了村庄的宁静”；第三章中“昏黄的灯火不安地抖动着，尖尖的火苗上，挑着一缕盘旋上升的黑烟。”这些拟人手法的运用，赋予了事物以人的性格、思想、感情和动作，使它人格化，从而达到形象生动的效果。
比喻手法，例如：“那么多成熟的坚硬麦芒像短促的金针，闪烁闪烁一望无际的闪烁。”比喻手法的运用更加形象生动、简洁凝练地描写了事物。
对比手法，例如：第二章中“她（上官鲁氏）注视着自己的肚子，心中交替出灰暗与明亮，宛若盛夏季节里高密东北乡时而乌云翻滚时而湛蓝透明的天空”。作者通过比较，突出事物的特点，更好地表现文章的主题。
衬托手法，例如：第一章中“一团毛茸茸的白雾滚过来，吞没了司马亭，吐出了司马亭。血红的霞光染红了司马亭的脸。”第二章中“苍凉的钟声扩散在雾气缭绕的玫瑰色清晨里。”这些衬托手法的运用，更加突出了人物的特点、性格、思想和感情。
除了，以上这些修辞外，书中还运用了夸张、联想等手法。作者这些个性化的语言，诗意的表达，极具表现力，难怪会斩获世界级文学上的桂冠。
我认为要解读一部作品，就要从它所交代的时代背景入手。作者很狡猾，直到第九章才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为：“一九三九年古历五月初五”。文中多处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点是“高密东北乡最大的村庄大栏镇”。有读者把“高密”这个地名给忽略了，把“东北乡”误解成了“东北三省”，我认为这是错误的。高密是山东青岛附近的一个市，我认为“东北乡”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地名，“东北”二字指的是方位，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地名。女主上官鲁氏璇儿是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生人。她出生那年，她们村就被德国军队占领了。德国人修建了胶济铁路，破坏了高密东北乡的风水，打死了三百九十五位沙窝村民。1938年，青岛再度沦陷于日本侵略者统治下。日人采用“以华治华”手段，建立日伪反动政权，日人以日本海军特务部为最高权力机关，操纵、指挥伪政权，日军以青岛为基地，不断出动陆、海、空本向我胶东、滨海等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实行灭绝人寰的“烧光、杀光、抢杀”政策，犯下了滔天罪行。日本人为巩固其统治，在市内多次推行“治安强化”运动，依靠日伪宪兵、特务，对青岛人民施行严酷统治，大肆逮捕共产党员和爱国人士。许多工厂被施以军管，工人在日军刺刀监视下工作，因饥饿、劳累、伤病而死亡者不计其数。可见作者所写的时代就是抗战时期，所写的地方就是德、日等国侵略者统治下的山东。
《丰乳肥臀》这本书直至现在还颇具争议，当然，莫言也是目前国内颇具争议的作家之一。有人说，莫言在这部小说中丑化了中国男性的形象，把他们都写成了没有断奶的巨婴，但我却有不同看法。我觉得莫言是在用夸张的手法把千百年来在中国被抬到天上的中国男权拉到尘埃里用以歌颂伟大的母亲。莫言之所以写《丰乳肥臀》正是因为母亲的去世给了他很大刺激。他把上官金童写的越不能“脱离乳房”，甚至最后结尾都躺在母亲坟墓前，就越表现出他对母亲的愧疚、自责和遗憾。
“在这个星月璀璨的夜晚里，上官金童嘴里塞满花朵，仰面朝天躺在母亲的坟墓前回忆了很多很多的往事，都是一些闪烁的碎片……后来在他的头上，那些飞乳渐渐聚合在一起，膨胀成一只巨大的乳房，膨胀膨胀不休止地膨胀，矗立在天地间成为世界第一高峰，乳头上挂着皑皑白雪，太阳和月亮围绕着它团团旋转，宛若两只明亮的小甲虫。”
小说结尾，使作品进而得到了升华。正如作者所说，天有三宝，日月星辰；人间有宝，丰乳肥臀。天上的日月星辰是明亮的，是永恒不变的；人间母亲的生养和大地的供给是最伟大的。作者总是能够虚实结合、以小见大。作者通过塑造中心人物上官金童这个不伦不类、懦弱无能的混血儿，正是对旧中国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批判。写母亲与八个姐姐的悲惨遭遇，基本还原了山东高密市几个时期的史实，揭露了德、日侵略者在中国的罪行。我认为作者写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母亲，还有自己深爱的民族、眷恋的祖国母亲。这不是母亲的苦难史，更不是自己的成长史，而是中华民族的苦难史。
这种悲剧撼人心魄的力量来自作者对悲剧主人公人格的深化。这部作品虽然是一部苦难史，读后令人悲欣交集，感觉是悲壮不是悲惨，是悲愤不是悲凉，是雄伟而不是哀愁，是鼓舞斗志而不是意气消沉，这种悲剧的美，属于崇高和阳刚；正因为这样，悲剧才是战斗的艺术。《丰乳肥臀》这才是真正的美学意义上的悲剧作品。当然这部作品也有不足之处，其一、比如作者前边是用第一人称“我”来叙述的，到了文末部分又用第三人称“他”来讲述，这样给读者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困惑：“女主鲁璇儿的原型到底是不是作者的母亲？”例：（第十章中第一自然段中“母亲终于苏醒过来。她第一眼便看到我双腿间那只蝉蛹般的小鸡巴，暗淡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彩。”）（而文末，补七中“在沼泽地边缘一块潮湿的草地上，上官金童草草地掩埋了母亲的遗体。他跪在几个前来帮忙的老乡亲面前……）；其二、作者不应该花大量的笔墨反复地去描写上官金童眼中的八个姐姐的细腻形象，比如对姐姐屁股、乳房的细腻描写，让读者费解和生厌。例如：写到大姐上官来弟“她最后梳理了自己的头发……辫梢齐着她翘起的屁股。”“来弟很快便追上了妹妹们。她们沿着河水的边缘，并着肩膀，弯着腰，高高地撅着屁股……”“六个妹妹中，有三个咧着大嘴嚎哭，另外三个，捂着耳朵趴在地上，屁股高高地翘着，好像荒草甸子里那种傻笨傻笨、被人追急了便顾头不顾腚的秃尾巴鸟儿。”作为小屁孩，作为几个姐姐的弟弟看到的不是姐姐的脸，而是一直盯着姐姐的屁股看，让人费解和反感，感觉上官金童就是个异类，是个猥琐男。
上官金童对乳房的过度迷恋，让人愤怒。他眼中的大姐“上官来弟那两只青苹果一样的坚硬乳房第一次将它们优美的轮廓鲜明地凸现出来。”写二姐“母亲吃惊地看到，自从吃罢鳗鲡之后，二姐的身体已经发起来了，胸前那两坨肉已经与成熟的鸭梨不相上下……”写六姐“我扑到六姐身上，双手准确地揪住了她的乳房。我听到那两只乳房叽叽喳喳地叫着，像被耗子咬住翅膀的小雏鸡儿。”写五姐“她的双乳在黑袍中剧烈摇摆着，炸开着瑰丽的毛羽，好像两只刚刚交配完的雌鸟。”“在上官家的几个姐妹中，上官盼弟体态最丰满，个头最高大。她的那两只乳房凶悍霸蛮，仿佛充满了气体，一拍啪啪响。”“上官盼弟……肥大的乳房高高地挺着，诱惑着我的眼睛。她的头发里散出热烘烘的酒糟的味儿。她的枣子般的乳头在布衬衣里蠕动着。我多么想扑上去咬咬那奶头、摸摸那乳房啊，但是我不敢。”读到这里感觉上官金童好变态，感觉作家莫言太作。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可能记这么清楚，至少三岁以前的事情是记不起来的。莫言简直就是臆想！
后来读到第十五章文字中方知作者并非臆想，而是从她母亲病中呓语中听来的。“上帝、圣母、天使、魔鬼、上官寿喜、马洛亚牧师、樊三、于四、大姑姑、二舅舅、外祖父、外祖母……中国鬼怪和外国神灵、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我们知道的故事和我们不知道的故事，源源不断地从母亲嘴里吐出来，在我们眼前晃动着、演绎着、表演着、变化着……理解了母亲的病中呓语就等于理解了整个宇宙，记录下母亲的病中呓语就等于记录下了高密东北乡的全部历史。”在上官鲁氏和金童母子眼力“丰乳肥臀”是他们上官家女性的优良传统。
不得不承认，作家管谟业在人性的描述上有敏锐的洞察力。作者没有因为性而写性，是因为苦难而写性，用性来阐释苦难。作者在写性方面很隐晦、很含蓄也很诗意。比如作者写上官鲁氏与马洛亚牧师在草地上苟合：“他（马洛亚）站在初夏的槐树林里，高挺着雄纠纠的那东西……团团簇簇，繁重的槐花五彩缤纷地飞舞着，浓郁的花香像酒一样迷人神魂。”这个做爱过程就很含蓄。“她（上官鲁氏）感到自己在飘，像一团云，像一根毛……”这个高潮后的感觉是恰当、是极具诗意的。“在马洛亚感人肺腑的赞美声中，在马洛亚温存体贴的抚摸下，母亲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片天鹅的羽毛一样飘起来……当马洛亚牧师的凉爽的精子像箭镞一样射进母亲子宫时，母亲眼睛里溢出感恩戴德的泪水。”说明这个过程鲁璇儿是享受的，她和马洛亚的结合是自愿的，说明上官金童是自由恋爱下的爱情结晶，而不是狗杂种。
作者之所以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软弱无能、有心理缺陷的混血儿，又给自己一个“雪公子”的身份，我认为这正是作者精神空虚的真实写照。面对侵略者和中国封建统治者对家人、亲人及同胞们的摧残和迫害，自己却不能为力，不能改变现实。只有通过幻想，给自己营造一个没有饥饿、没有杀戮的理想王国，让白皑皑的积雪覆盖淹没丑陋与罪恶。所以与其说“丰乳肥臀”写的是作者母亲，还不如理解为写的是作者深爱的大地———祖国母亲。这便是我初读《丰乳肥臀》后的所有感受，不妥之处，还请各位大家指正。
编辑：雨亭
作者简介：白春峰，八零后文史爱好者，彬州市作协会员，古豳历史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常以“文苑扫地僧”自喻，以“娑罗小沙”弥”自居，有文字偶见于诸报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