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都城内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说来也怪哉。
那日已至黄昏,衙门便擂响闭门鼓,紧接着长安城内诸街就击响了街鼓,待击鼓八百声后,城门随即关闭,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下子就冷清下来,只见金吾卫在城内巡逻,正可谓是“六街鼓歇行人绝”。
这本是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可天偏就刮了阵邪风,直在城外吹出了场赛过老君开炉的大火。只见黑烟漠漠,红焰腾腾,火光四起。火随风势,直冲九重天,遍布百余里,竟生生烧了小半个山头,连带着把那山上的古寺也烧了个干净。
可偏偏这庙也是不寻常之地,相传乱世年间太祖与一和尚结伴经此山时,曾借住于当时还是荒庙的此地,那和尚于半夜间,受佛祖点化,明了太祖乃是真佛下凡,便侍奉于太祖身旁,劝其逐鹿中原,问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待太祖平定天下后,便重建此庙,赐名为兴国寺。大雍朝信奉佛教,兴国寺被烧,兹事体大,圣主下令重修,更为离奇之事发生了,先是负责此事的工部尚书忽发疾病,不治而亡,而进行了过半的工程又被火烧得毁于一旦;接着工部侍郎夜里家便多次在兴国寺的山头听到哀嚎,他受惊告病修养,一时间竟无人敢靠近此处。因而这修缮寺庙的肥差,忽就成了烫手山芋,一时间朝中竟也无人敢接手。
更逞论此事确为奇事,时值初春,正是春暖花开,微风拂面的好时节,又怎的凭空刮起了阵妖风呢?且兴国寺一向是戒规森严,佛祖庇佑之地,又怎的凭空生了场大火呢?再兼重修此庙的几任朝廷命官竟都不得善了,山中竟似有鬼怪肆虐如此种种。这些怪事接连发生使得京中流言四起,说这场大火是佛祖降下的天罚。圣主昏庸、任用奸臣,且不加反省,惹得佛祖不满。更有甚者,说什么佛祖发了怒,这大雍王朝只怕气数将尽……
一时间坊间朝中人心惶惶。
圣主在宫中也因此事而焦头烂额。近几年天下确实不太平,水灾,旱灾接连发生,毗邻着的匈奴也一直是对着富裕的大雍虎视眈眈,若非地处边疆的燕州驻守着重兵,只怕这天下早就被匈奴吞噬的干干净净。此时的大雍正处于风雨交加之际,若是此事不能善了,那这天下就真是要易主了。
但圣主老了,不比早年意气风发,也没了往年的励精图治,多年的养尊处优消磨了他的意志,面对此事竟然手无足措,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身边的大太监在他苦恼之际,为主分忧。
这才有了陛下的两道懿旨。
第一道则是召回了被流放的前任工部尚书裴兰卿,此人乃是朝中赫赫有名的硬骨头,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的铁豌豆。只可人过钢则易折,他过于迂腐不懂迂回得罪了宰相,被借机抄家,发配到了燕州。且他的家眷都在流放的途中相继离世,只剩他一人,无牵无挂,死了都干净,由此人来监查兴安寺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第二道懿旨则是暗诏,令大理寺卿叶君奕秘密彻查此事。
叶君奕此人,也不是个等闲人物,虽有着张好面皮,其行事作风却总带着股煞气,让人承受不起。他出任大理寺卿短短两年,便已声震朝野,杀人无数,全然不顾什么刑不上大夫的古训,甭管是什么皇亲还是国戚,落在他手上,不死便要脱层皮,谁也讨不着好,可谓是臭名昭著。坊间传闻其名可令小儿止啼,弹劾其奏折足以堆满半个御书房。但他做事却又滴水不漏,任何案子到他手上都能水落石出,让人抓不住错误。
叶君奕在接到圣令后,也知此事意义重大,便连忙携了十二分小心开始暗中调查。他不信鬼神,只觉得这之中只怕是有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可这小半月,调查来调查去,却也没甚么头绪,两处纵火地也无什么可疑之处,倒真似个天灾,审问那两位大人的家眷,也是万事不知。正当他苦恼之际,他的暗桩传来了一个消息,原来这出事的两位大人都是春芳阁的头牌红漪姑娘的座下宾。
这位红漪姑娘也可谓是个妙人,疏眉秀目、艳口含情,一张娇颜难描画;肤如凝脂,玉肌生香,更胜几度春光;更兼曲艺才情,一开口便是使莺见惭,燕见妒,清音袅袅直叫人骨疏筋软。这来历也是神秘,无人只从她从何处来,只不过此等才情的女子,身在这风月场所可谓是像那九天仙女离广寒,皎皎玉轮落凡尘,倒也颇让人叹惋。
不过她虽干了这货腰卖笑的勾当,却也是不肯屈尊就贱的。虽来京城不过半年有余,但那京都里的什么贵侣豪流、名绅富商,往她身上砸的金银珠宝却不知凡几,什么红珊瑚、绿玛瑙、夜明珠,都如同堙海填陆般给她堆垒去;那些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给她写的陈词艳曲也能攒出个百来沓。
且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公子王孙,要是想一亲其芳泽,都得先是如期捧她的场,为她做宴,各色珍宝类如什么镶金嵌玉的头面、金丝银线的帔氅那是一样都不能少,每个月的缠头都得用金锞子,如此方能在红漪姑娘面前露个脸。有时纵然做足了场面,若是不得姑娘欢心,那也只是白搭。叶君奕左思右想,觉着实在奇怪,先不说按这位姑娘的排场,这两位大人是承付不起,且两位大人都已到了中年又无什么出众的才华,有怎能讨得这位姑奶奶欢心呢。更何况成为这位姑娘的恩客,是值得夸耀之事,但先前却没有任何风声。还有这位姑娘神秘的来历,一切都让人琢磨不透。
叶君奕有心想审问这位红漪姑娘,奈何这位姑娘平日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圣主又下了暗诏,命他悄悄行事,不可伸张,因而他不能直接将人抓来审问。只能一面先让人小心地盯着春芳阁,一面派人其探查这位红漪姑娘到底是甚么来头,自己则静待时机。
不久这时机就来了,正正好与这京中第二件大事颇有关系。原来是这宰相杨真,正在民间四处搜罗笙歌艳舞,将要举办一个春日宴,按理来说,此时京中风波颇多,他一个宰相怎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来张罗宴会呢?其实这中也是有些弯弯绕绕的私心。其一是因为杨真多年的死对头裴兰卿回来了。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便让人多次上奏,请求陛下收回任命,但陛下这回却坚决要召回裴兰卿。想求想着当年被他踩到脚底的人,现如今竟又重获圣心,杨真不觉头疼万分,且裴兰卿此次主持修缮兴国寺,可是个肥差,因而他想要借此宴会以求和,顺便借机捞点儿油水。第二则是因为陛下近日因这些杂事,颇有些沉郁,因而他也想借此宴会来讨龙颜欢心,以扫君臣间的龌龊。
这红漪姑娘作为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头牌,自然也被邀请来参加此次宴会。于是叶君奕就准备趁此时机,来好好探探这位姑娘的底。
只见筵席当日,风景秀丽。玉案上翅列珍馐,肥鲍盈小豆,盐梅渍金盘。
坐于上首的正是大雍的国君,其余朝臣并未按品级分席坐,只是相熟的坐在一起聊聊天凑凑趣儿。圣主背倚玉枕,面朝碧波,面对这一派美景,却不见欣悦。坐于陛下下首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眼瞧着其已年过而立,却不显风霜,丰荣泽色,只鬓角两侧有些许白发,也不损其风采,端的是铁骨铮铮。此人正是被流放了三年的裴玉卿裴大人。叶君奕见了,心中暗暗称奇,几年的磨砺竟也未从消磨裴大人的意志,其风华也依旧如往昔啊。
待酒筵过半,众人也以酣醉大半,行止更为肆意放纵。有的与舞姬一同嬉闹打趣,有的将才下场的伶人搂过来玩乐,更有甚者把手伸进那些个歌姬的下摆里揉弄,放眼整个宴席尽是恣睢放浪、旖旎香艳的光景。看到此情此景,叶君奕便觉心下十分不耐,只盼着那红漪姑娘快些出来,让他能早些时候离开这酒林肉池。
就当此时,在这满堂的喧闹间,忽而流出一管长笛清音,陪着淡淡的琴音,便如同百灵鸣啼般使得众人在糜烂之中清醒过来。而后一个俏丽婀娜的身影便缓缓旋来,来人着一身红绫撒花的舞裙,乌发随风飘扬,不是红漪姑娘又是哪个。只见她舞步轻盈,好似引颈鸿鹄,连转几个胡璇。正是敛容如轻容闭月,展臂如微风拂柳,可谓是风采卓绝。待其一舞毕,众人竟都痴痴的,似是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叶君奕抬头一看,果见陛下的眼中流露出痴迷之色,心中暗叫不好。此般来历不明的女子又怎能侍奉于君主身侧呢?正当他暗自思索之时,杨真已窥见陛下心思,趁机进言道:“如今后宫空缺,陛下身边除了大公公,也无甚么知心人伴驾,今日遇到此等可人,何不留用于宫中呢?”此般劝说正合圣主心意,便把红漪封为安贵人。自此红漪可谓是飞上了枝头成了凤凰,备受圣上宠爱。
且说自红漪入宫,那些怪事倒也逐渐平息了下去。裴兰卿先是从边疆以及水旱灾害频发的地区,召集了一批流民和无地的平民,来进行修缮,且从四处运些材料回京,这重修之事倒是好好的进行了下去。因而民间又有了什么宫里的安贵人实则是观世音娘娘下凡,是来平息这民间的大苦大难的。似是有甚么人在背后暗中推动,这一说法迅速流传,现在人人都道皇帝陛下纳了个菩萨做妃子。叶君奕越发觉得奇怪,这些修缮的功劳明明应该是裴大人,可这幕后黑手却似要让安贵人占尽名声,这到底是为了甚么呢。
就在他在思索时,却忽然收到手下的人的消息,有人意欲在城外刺杀裴大人,现已人赃并获。原本早在裴大人回朝后,叶君奕就已安排了身手俊俏的人在裴大人身旁保护他,就看是否会有人想对其不利,现如今还真有鱼儿上了钩啊,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叶君奕连忙赶到城外,裴大人被行刺之地正是兴国寺,此处正在重建寺庙,颇为喧闹。只见一辆辆驮着砖块的马车正从山下运上去,这马实在是漂亮且俊秀啊。还有几十个个身材健壮、体型威武的年轻人正在搬运砖块,这些砖块还混着些干草。叶君奕心中纳罕道:这些人倒像是练家子,好健硕的身材啊。
到了暗室,就见一个古铜肤色,高鼻深目的胡人被捆绑住了手脚,放倒在了地上。他心下大惊,只怕这件事情与匈奴脱不了干系。把人带回去后,严刑逼问了一番。那人起初是不从的,但耐不住这折磨人的各式花招,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原原本本的全都吐了出来。
原来兴国寺失火等一系列怪事,都是这匈奴人做的。是想趁大雍近些年来天灾频发,挑拨皇室威望,消耗国力。这宫里的安贵人也是匈奴人的棋子,原是想着让她进宫做个暗探,哄得皇上听她的话,如此便能更加轻松得拿下大雍的江山。可谁奈半路冒出了个裴兰卿,竟把他们的计划打乱,使得他们只能先宣扬安贵人是菩萨下凡,提高其名声,再派人暗中刺杀那搅坏计划之人。
听即如此,叶君奕才明白为何他的手下遍查,却始终不得红漪的身世,原来她竟是匈奴派来的。思即如此,他赶忙把这份证词记录下来,呈到了御案之上。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却不为玩笑话。圣主看了这番证词,亲自来审问了那个被俘虏的胡人后,可谓是龙颜大怒,相伴多日的枕边人竟然是个探子,直接就赐了红漪毒酒,连给其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还连带着贬了杨真的官
“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了,对吗。”叶君奕对着手下说到。
当兴国寺重修完毕的那一晚,山上却仍是灯火通明,待皇宫上方闪过一道白光,只见一支队伍竟从寺庙里冲了,然而刚刚出寺门,迎面而来的竟是漫山的箭雨,他们赶忙又退了回寺庙之中。
“裴大人,您这差事做的可真是好极啦,陛下可是对您赞不绝口啊。”叶君奕带着兵站在寺庙外,对着寺庙内高声喊道。“别和我在这里乔张致,有空在这儿和我耍贫嘴,不如好好系好你自己的脑袋,免得遭难。”裴兰卿参拜着脸冷声道。叶君奕却也不恼,笑着说道:“您倒也不必担忧我,不如好好的思索一下,自己到底该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脑袋,毕竟皇宫里的那群顺着寺里密道而来的人,早已被就地斩杀了。”
墙内的人们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惊呼之声“这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呢”叶君奕接道“毕竟你和燕州节度使的手段不算太高明。你们想派红漪来迷惑我们的视线,把这黑锅推到匈奴身上。让大公公劝陛下让您回来。再假借修庙的名义,运来自己的粮草和兵力,来个明修暗道,暗度陈仓是吗?但是大人从你回朝时分,我便觉得震惊,您是以罪臣之身流放到了边疆的,连您的家人都经受不了磨砺而离世,您却如一个没事人一样,甚至不见几分沧桑,不觉得怪异吗?”
“你……早知道了?”裴兰卿哑着嗓子问道“那你应该知道红漪是无辜的,那为何还要……”
“她的生死重要吗?”叶君奕反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叶大人,你果然是朝廷最忠心的鹰犬。想我为大雍奉献了这么多,却沦得家破人亡。如今的朝廷了已是奸臣当道了,都是一群贪图享乐之人在把持朝政,你纵然聪慧,也不过只能做个大理寺卿罢了。这腐败的江山你能救得了它一次,能救它二次、三次吗?”裴兰卿愤而问道。
叶君奕道:“我直知在朝一天,便要尽了臣子的本分罢。”
“好!好!好!”裴兰卿长叹了一声,接着便拔剑自刎了。
《大雍本纪》:“元崇末年三月,燕州节度使起兵造事,被王军镇压。同年五月匈奴趁国内兵患不止,国力衰退之际起兵,因而都城破也。”
作者简介
我是汉语217的彭蔚,最喜欢看悬疑和武侠小说。是个喜欢窝在家里看书、听歌的宅女。书中的世界给我带来很多的精彩和启发。闲暇时分,把那些点子记录下来,那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