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2021级1班 苏锐珊)

最近,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讲到了巴金的《家》,讲到了封建旧家庭对新一代青年的压迫束缚,也讲到了僵硬恶劣的祖孙关系。我很庆幸我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一直被爱包围着健康成长,很庆幸自己无法与巴金先生笔下那个时代的青年感同身受。

看着高老太爷脸颊和双眼凹陷,颧骨高凸的病入膏盲的模样的描写,我不由自主地看了那段文字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心头一颤,鼻子一酸,泪花闪闪。我想起了那个不可提起的人——我的爷爷。一时间,我竟然在高老太爷的身上看到了爷爷的影子。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知不觉之间,爷爷已经离开我四年了。在这四年里,爷爷的名字没有再被提及,可能是不想让奶奶伤心,又或可能是我不愿触及心底这份伤痛吧。很多有关爷爷的回忆,一直被我尘封在脑海之中,一直尘封着……尘封着……渐渐地,我开始记不清了。

据说,在另一个世界里,亡灵们日日都在等候着亡灵节,等候着能重回人间看看家人的日子。可是不是所有亡灵都有这个资格,一直有人惦念着的亡灵才有好好看看家人的机会,那些被遗忘的亡灵,会渐渐消散,再也见不到他们思念的家人。我很害怕有一天我会记不清有关爷爷的事情,害怕有一天我会记不得爷爷的模样。我是相信这个传说的,梦中爷爷曾经回来看过我,尽管梦醒时分,只剩下泪沾湿的枕巾。

我想我应该在还记得的时候,好好写下来,日后翻阅,定要还记着以前原来有个人这么疼爱自己。

比起说爷爷对我的疼爱,是内疚的弥补,我更愿意相信是他真正见到我这新生命的欢喜。妈妈说爷爷是个传统重男轻女观念很顽固的人,在以前只能生一胎的时候,也许爷爷是不甚欢喜的。但是自我记事以来,爷爷待我没有半分不宠爱,关怀备至。在我心里,我一直是个幸福的小孩。

“不要,不要。”我的内心在喊到。但那时的我可能还不太会说话,只能用稚嫩的声音,咿呀咿呀叫着。我伸出双手,用力推着爷爷的大脸。爷爷总喜欢在我脸上上下左右各亲一口,我应是不会觉得不干净。不过是爷爷脸上的胡须如钢丝一般刺人,扎得我生疼。爷爷像个老小孩,嘟囔着:“该不会是不喜欢爷爷吧。”一直到买了新房子,爸爸妈妈带我搬出去之前,爷爷每天都喜欢把脸在我脸上蹭蹭,很是亲呢。

“好热啊,好热啊,怎么又停电了呀。”我和家人们一同在客厅里铺上了凉席躺在地上乘凉。十多年前,供电总是不稳的。盛夏时节,即使是到了夜晚,空气也是酷热难耐的。唯一的一丝凉意,是爷爷拿着葵扇,轻轻地扇着,轻轻地拍着我。爸爸妈妈要忙着工作,所以时常是爷爷奶奶照顾我的。我躺在爷爷的臂弯里,伴着徐徐的风和有节奏的轻拍,悄然入睡。

“爷爷,鸭鸭好可爱,我想把它们都带回家里去。好嘛,好嘛。”我抓着爷爷的手,不停轻摆,撒娇着想让爷爷买八只小鸭子回家。上个月赶集的日子,我和妈妈也看到了一笼小鸭子,我同样想让妈妈把它们都带回家。可是妈妈觉得养鸭子好麻烦,我自己又不会照顾它们,大概率是会把鸭子们养不好的。于是乎,妈妈拒绝了我的请求。这次我想爷爷是不会拒绝我的,往日里,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爷爷都会答应我的。爷爷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那把它们带回家,你要和爷爷一起照顾它们哦,你要对它们负责的。”爷爷把鸭子们放在摩托车前面,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紧紧地抱住爷爷的肚子。那天的阳光格外灿烂,我的笑容也和阳光一样明媚。

“起来啦,小懒猪,我们要去菜园里啦。”爷爷把我从梦中唤醒。我揉揉惺忪的眼睛,爬下床自己穿好鞋子,跟在爷爷身后。爷爷很用心打理菜园,每天都会带我一起去松松土浇浇水,一起看看作物长势变化。我们从菜园里摘一些长得不太好的菜叶,抱回家切碎,喂给我的鸭子们。有时,我们也会一起去菜市场里捡一些被丢掉的菜叶回家给鸭子们。我有自己专用的小刀,傍晚,等爷爷做好了饭,我们会一起切菜。养鸭子总让我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累,不会怕丢人。看着我的鸭子们一天天长大,心里有份成就感。我的鸭子们是认得我的,没有白费我的付出。每次爷爷骑着摩托车载着我回家,快到家的时候,我的鸭子们听到熟悉的响声,一只不少地冲出来门口,排成一列等我们。我也许是村里最威风的小孩,我总“横行霸道”,身后跟着我的鸭子大军。我和爷爷带着鸭子们走过许多地方。我们一起爬上河堤,看过日出的风光。我们一起走下鱼塘,看过夕阳下的波澜。我们一起走进香蕉地里,细细品尝美味的香蕉。我们一起去到篮球场上,和哥哥们学投篮。我们还遇到归家的鹅群,鸭子们混入其中,让我当了回领头人。

鲁迅先生有他的百草园,我也有爷爷的菜园。爷爷的菜园里藏着我太多的欢喜和幼稚的思考。

爷爷把种子,埋在土里,然后就能长出好吃的了,是不是所有东西都是这样呢,应该大米也一样吧。以前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这么认为的。于是,有一天我趁着爷爷出去赶集买菜,我跑到米缸里,勺了满满一大碗米,然后悄悄地把它倒进地里。有空就去给它浇水。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它都没有长出苗来。我看着爷爷比我晚种的菜心都长大了,再看看自己的大米。不由得坐在菜园的石凳上哇哇大哭。爷爷过来摸摸我的头,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才告诉爷爷我种大米的事情。

“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告诉爷爷,我们可以一起种。”爷爷等我不哭了,缓缓说道。“有,我喜欢木瓜,还喜欢甘蔗,都想种。”我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爷爷,在我眼里爷爷似乎就是万能的,和爷爷一起种东西一定能种好的。我用力地点点头,“嗯嗯。”我们一起去向邻居要了些甘蔗头和木瓜苗。我扛起我的小铁耙,和爷爷一起翻土,一起把甘蔗头和木瓜苗埋好。它们都是省心懂事的植物,不用怎么去打理。只是,甘蔗想要甜一些,想要好看些,隔段时间就要去给它剥蔗壳。蔗壳里总是藏着些灰灰的小虫子,蔗壳的边如锯刀般锋利,一不留神,手臂上就会爬上虫子,会划出一道道血痕。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甘蔗和木瓜终于也收获了。我自己是不舍得吃的,不过看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夸它们很好吃,心里倒是觉得吃了蜜一般。

“爷爷,济公有葫芦,我也想要一个。”我指着电视里活佛济公别着的葫芦渴望地看着爷爷。“好,爷爷给你弄个更大的。”爷爷向来是言出必行的。那时,我已经要忙于学习,很少回去菜园子里看看了。下一次回到菜园里,看到爷爷已经在种葫芦了。菜园里变了副模样,爷爷搭起了架子。葫芦的触角爬上了架子,叶子也随着攀满了空隙。菜园里,若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翠绿的叶子下藏着许多小葫芦,仿佛是一群可爱的小精灵。后来,我很久没回过爷爷家了,自然也见不着小葫芦了。爷爷是耐不住不见我的,不相见的日子里,也许都在朝思暮念。爷爷每个周末都会送来很多菜园里刚摘下的新鲜蔬果,里面总有相当多的葫芦。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大问号,我把葫芦吃了这么多,那还能有大葫芦吗。葫芦慢慢从餐桌上消失,我也渐渐忘了之前想要大葫芦的愿望。闲暇的日子里,我总会想起爷爷坐在村口石凳等我回去的身影,是应当回去看看了。爷爷一见到我回来,就转身进了房间,献宝似的将一个橙红的大葫芦送到我怀里。实话说,其实我已经忘记了葫芦这茬事情。这个葫芦比市面上能找到的都要大许多倍,双臂勉强能环绕抱住葫芦。邻居们都说,这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纯天然葫芦。我的每一句话爷爷都会把它刻画在心上,不曾忘记。

“妈妈,那些小朋友会滑冰,我也想学。”那时轮滑还是些新鲜玩意,我自然是好奇想试试的。当时一双轮滑鞋和一堂轮滑课都是不便宜的,妈妈怕我又像学跳舞钢琴一样半途而废,没让我去学轮滑。我回到家,一直闷闷不乐。晚上,爷爷来了,他带着刚买的一双轮滑鞋来了。“记住呀,想做什么,想学什么都要勇敢的试一试,只要你认真努力,其他事情不是你该考虑的。有什么需要,记得找爷爷。”爷爷亲自帮我穿上滑冰鞋,还每天带我去上课。刚开始学的时候真的很困难,摔了无数次,才学会穿着滑冰鞋平稳地走路。我从没想过要放弃,因为我知道爷爷平时是很节约的,又不肯要爸爸妈妈给的钱,我不愿意让爷爷的付出白费。轮滑风靡之时,镇上还举办了比赛,我是小学生组的第一名。

爷爷向来是很健康的,不知怎么,在我初三的时候,突然生病了。身体极速消瘦,我们去了无数次医院,都找不出病因。那时爷爷最大的期盼就是,等我每周六回来能和我一起吃吃早茶,一起逛逛。每一次见爷爷,都要比上一次更加消瘦,脸颊和双眼逐渐凹陷。原本挺拔的身躯变得佝偻。走几步路都很容易累,从家里到茶楼是很近的,但也总要中途坐下休息几次。再后来,爷爷躺上了病床,带上了氧气罩,脸色苍白,迷迷糊糊的。他渐渐认不清人了,他变得不认识多年的好友,不认识子女。最后的最后,爷爷只能认出我和奶奶了。爷爷一生善良,上天也许不忍他受他多痛苦,短短两个月,爷爷走了……我的爸爸再也没有爸爸了。爸爸说,我是爷爷生前最疼爱的人,所以让我带爷爷回家。我捧着那沉甸甸的盒子,眼中充满泪水,看不清路。随着我盖上新坟最后一抔土,爷爷成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存在。

我再无提起,可从未忘记。死亡从来不是终点,遗忘才是,这份爱我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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