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有缘

与山有缘

文 / 黄俊怡

我素来与山有缘。
故乡村外有村,山外有山。我生于故乡山外的山下,山岭之上,黄土地是我最早的记忆。山下人家,林中鸟语花香,地上群鸡逐追,傍晚炊烟四起,山居静穆。十多载乡居岁月,那片山岭是我少年时活跃的地方,我在山上听取过蝉声,追逐过山里的日月。少时山里不知山外的世界,不知今朝何年,只觉得时光缓缓,岁月悠长。
多年后,离开家乡的山山水水,那竟是我在培正读书半隐时。学校四面临山,我住在半山公寓,园内春色嫣然,山花烂漫,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花,万紫千红,掠过片片红叶。我生来不会赏花,畔山水库的夏荷清新怡人,独为我所爱。我亦喜在秋天走进低矮的山麓,置身在深秋枫叶落索时,一袭白衬是我那时的模样,未经山外的风云变幻,却像是繁华落尽,这莫名让我多了一份感伤,落花不是无情物,是秋日的寂寥让我多了一些惆怅。雨天山野朦胧,那朦胧的雨影,层层叠叠,回望来时骤然已是山外山。
工作后,我仍旧与山脱不了关系,长期在山区来回。广东云浮是石材之乡,山高路长,似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思劳镇那山有南朝陈霸先的衣冠冢,陈武帝风起西江,崛起于云肇,金戈铁马,曾经在那片山里留下过嚣声尘影。到了唐代,六祖慧能大师诞生于此,他作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六祖智慧如海,为后人敬仰。我居于凤凰城半山,业务洽谈之余,行走在山下,风里来雨里去,羁旅生涯徐徐独步,亦唯与山语。

走过山居岁月,我在深圳梧桐山住过,那一片丛林迎接过四海内外的朝山者,那是一座大隐隐于市,巍峨的山。我在梧桐山找到了久违的安宁,在山中,我曾那么近聆听过禅宗泰斗本焕老人的教诲,他说,我们的相聚是缘,我们的缘不是今天才有,他向我讲的一些话仿佛充满禅机,涉世日浅,我没能参懂。后来听懂了,想起老人端坐的身影,俨然便是一座山。
隐居山中时,以前我每年都会去几回云雾缭绕的罗浮山。罗浮山有着岭南第一山之称。汉代司马迁把罗浮山喻为“粤岳”,是古时隐士向往之地。宋代诗人吴泳《登罗浮山》云:“要闲终是不曾闲,猛歇当头名利关。揩洗一双清净眼,稻花雨里看浮山。”山外人向往山高处,山里人似把这浮名看得澹泊,人群熙攘,有人终其一生意在追逐那束浮华,亦有人在急流中选择卸甲归田。
鲁迅在寂寞时抄过许多古碑,《呐喊》自序里云“许多年,我便寓在这里抄古碑。”我想鲁迅与名山古刹是有缘的。我在罗浮山曾“挂单”唐时玄德古寺,面壁写山,吃住在山中,因此我与这座后来改名为元音古寺的山结缘匪浅。居山岁月静坐息虑是每日的功课,夜晚与山友围在一起聊聊人世的闲话,亦有偶尔指月谈心,山中一日,倒真觉得如山外一年,以山空静夜,心境寂然,竟忘了山外的熙攘和喧嚣。

山中的人从各地而来,山中卧虎藏龙,深藏机锋,每个人与山有缘。山门空寂,建筑层叠,一处古亭站立着一位年近不惑之年的年轻人,我过去跟他说话,他站立如山,没有闲言碎语,他说他是湖南人,来山中参访已有一些时日,说起参访的内容,我们都在寻找一个本来的“我”,对“空”与“有”的人生命题,我们说话倒也投机。山道里萍水相逢,惺惺相惜也只是淡然一笑,天人见面微笑作礼,亦有这般和气。
我在古寺写完一篇与山有关的文字。在我迷茫困惑时,心中迷雾挥之不散,山友与山中人谈到我的境况,我说在外漂泊多年,沐风栉雨,像在山上踽踽独行的樵夫,久不闻山外事,在遇到人生的困顿对,不知何去何从,陷入了沉思。一位禅者与我说,你从哪里来,且回哪里去,你的缘在那里。
山居岁月远去了,夜阑人静时,我仿佛仍静坐在山中。因缘聚散无常,回首当年点拨过我的那位禅者已经不在了,世事茫茫,而青山依旧不改。人来人往的世上依旧繁华,我深知大道唯艰,对于我来说,入世也许比出世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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