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郎老胡

杂货郎老胡
文 / 小书僮
那时的人们记日子只讲农历,做生意的也就只分“墟日”与“闲日”。杂货郎老胡对附近乡镇的各个墟日都清楚得很。

帅堂墟不大,却是整个曹江镇的日常用品集散地。商品最齐全的当然只有供销社,其它小商店大都是以卖日杂为主。那时候,本地乡民的经商意识没现在那么强,串乡走镇的“各路神仙”大多数是外地人,所以到墟日时,像老胡那样的杂货郎也不是很多。

老胡家住在邻镇,离帅堂墟约三堂路(老一辈的人估算路程以“里”和“堂”计,十里为一堂,即如今的五公里)。听粉皮铺的坚叔说,老胡本是海南人,姓胡,早些年入赘于邻镇的一位老教师家,当年老教师看上他比较敦厚。老胡刚从海南过来的时候,肤色比我们本地人稍微黝黑,有人戏弄他,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黑胡”,音近似“克夫”。他当时不大懂粤语,只是知道人家叫他,都报以微笑。后来晓得意思,会说粤语时,也不觉生气,仍以笑脸迎人。再后来,他便以卖杂货谋生。

老胡的行头比较引人注目。无论艳阳天或雨天,他头上总顶着一个大斗笠,颈上搭着一条长约三尺的蓝色细方格子腰带布,右肩斜挑一扁担,扁担两端分别挂着一箩筐,腰间插着一只拨浪鼓。普通人戴的都是草帽,很少有人戴斗笠的,所以他特别显眼。
随着乡民们逐渐聚集墟上时,老胡早已找好位置摆开货物了。他通常在墟头那棵老龙眼树旁歇脚。因为人们大多数从墟头进来,而龙眼树的树冠大,遮阳,所以聚集此处的人也多。
老胡的一只箩筐里装着一个带盖的小木桶,木桶里是麦芽糖。当年的物资短缺,我们小孩子连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都拿来烤着吃,就差没吃蚊子腿上的肉,遑论甜蜜的麦芽糖了。那只筐子里还有一些水果制品:山楂,芒果干,九制陈皮,酸梅干,等等。他就将那些果脯放于翻转的箩筐盖子(即是簸箕)上,搁在箩筐口,算是摆开摊档了。如果以现今养生观点来看那山楂,你想不明白当年很多人都吃不饱,怎么还喜欢吃开胃的山楂。
另外一个筐子里装的是各种小东西。有针线,锥子,剃须刀等等。有种带木柄的小刀,刀身长约三寸,不到两指宽,像一截船,前弯后直,直处连着刀柄,连接处有一小块铁皮用钉子钉紧裹着,刀柄开有小槽,不用时可将刀身折叠收起。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这种刀子,因为它实在太好用了。

老胡卖东西不怎么像别人家那样吆喝,他会拿出一块木板竖在箩筐前面。木板上用朱漆写着他的货物名称,字有大有小,最大的字是中间的“麦芽糖”,其它字略小。字很好看,也醒目。不知是他写的,还是他那老丈人写的。
要是在年末或年例期,老胡那本来装小工具的筐便装满年货和玩具。大多数是小孩喜欢的“火箭”(北方又名“窜天猴”)、“地老鼠”等烟花爆竹。五颜六色的气球也很多,他会将长条的气球吹好绕成各样的花朵或小动物。
以前乡下的孩童大多比较野,偷鸡摸狗倒是很少,但偷点蕃薯、芋头、荔枝、龙眼或芒果的却是很多,所以,老胡那箩筐的食品和玩具也就成了一些孩子们眼馋的东西。
孩童们经常一大群拥在老胡的摊档旁。老胡也知道这班家伙没安好心,所以在卖东西时格外盯紧。然而,他大大低估孩子们的胆子了。孩子们窥伺已久都没机会下手,就有人会故意推搡打闹,其中一人被拱近筐子时,小手一抄,不管抓到什么或有多少,撒腿便跑,余人也一哄而散。听小伙伴说,老胡有次手快捉住偷东西的孩童,却不打不骂,反而摸着孩子的小脑袋,用他那带有海南音的粤语说了一通道理,还裹了一根麦芽糖送予那孩子,并叫他唤回刚才一起的小伙伴,每人都分到一根麦芽糖。

后来,就再也没人去偷老胡的东西。
日子总过得飞快,多年后,墟头的那棵老龙眼树被人砍了,墟边的池塘被填来做成新墟场,那只曾在池塘边堤坝洞穴处做窝的翠鸟早已不见踪影。卖杂货的小商贩多了起来,老胡不得不挑着担子去吆喝。再后来,墟上开了许多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们有更多的选择。老胡的生意便日益萧条,他也老了,中气不足的吆喝声有点苍凉,拨浪鼓声随着他蹒跚的脚步渐行渐远……
老胡做的那麦芽糖的味道,我再也没有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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