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寻梦也许梦已空

金 边

寻梦也许梦已空

文 / 朱水坚

曼谷没有直达暹粒的飞机,只能选择金边作为中转站。于是,我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
本不在计划之内,没有什么非玩不可的地方,所以我只是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到处走走看看。
订的青旅位于湄公河畔,放好行李后,我径直到河边散步。湄公河在世界上算得上小有名气,电影《湄公河行动》里的湄公河惊心动魄、波澜壮阔,“湄公河惨案”更是轰动全球,因此,对于湄公河,我还是颇有探究欲的。但是,摆在眼前的,却是一条毫不起眼、平平无奇的小河,莫说与黄河长江相比,就是珠江湘江,亦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唯一的兴奋点,就这样被浇灭了。
没有期待,快乐便容易到来。

走啊走,不经不觉,来到了大皇宫。大皇宫很大,气势如虹,高耸入云;很艳,美丽如画,金碧辉煌。可惜,碰上皇室有重大事宜,不对外开放,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把焦点放在皇宫前的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游客如织,歇息的、吃东西的、跳舞的、拍照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从容、休闲。一支由多位中老年人组成的乐队,在亭子里演奏丧礼曲,他们面无表情地弹着唱着,并非遇上白事,纯粹是练习,格外引人注目。最亮丽的风景线,当数鸽子群。一群群温和的鸽子在广场优哉游哉地踱步、吃东西,当人们拍掌、尖叫、追逐它们,它们呼啦啦飞起来,飞在湄公河面上,飞在蓝蓝的天空之中,那瞬间的感觉,温暖、美好、浪漫,十分治愈。我被两个画面深深打动,一是两个中年妇女,手牵手,张开翅膀,迈着轻快的步伐,跳跃着冲进鸽子群里,与飞起来的它们融为一体,定格了一片天地;二是两个卖鸽子食料的小孩,一个赤着双脚,把食料提在手上,另一个穿着超大码数的拖鞋,其中一只手的手踝受伤,食料被另一只手掮在肩膀上,他们都瘦小黝黑,露出的牙齿显得特别白,童真里掺杂着世故。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地感到忧伤、难过、痛苦,甚至想落泪。我总感觉,在那些笑容与轻松背后,包含了无以名状的沉重、无奈、伤害。这种感觉很强烈,直到去了金边国家博物馆,我才找到答案。

柬埔寨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多宗教国家,但遭受的灾难与殇痛,却叫人无限唏嘘与同情。曾经显赫一时、威震四方的吴哥王朝先是遭到泰国人的攻击、摧毁,湮没于世,无人知晓;到了1819年,元朝周达观在13世纪写的一部记录柬埔寨的著作《真腊风土记》被法国的雷穆沙翻译成了法文,沉埋了400多年的吴哥王朝才又被发现,落入法国人手中,遭到殖民90年,历史文化艺术品被洗劫一空;再后来是红色高棉,血腥的大屠杀,残忍至极,200万人几乎全部被杀害,当中的历史细节不忍细看;近代的战争,继续残酷地肆虐这片早已充满了血与泪的土地,战争结束,残忍依然不肯停下脚步,遗留的地雷,总是失惊无神地把老百姓炸得手断脚残眼瞎,特别是孩子,很多从小就是残疾人,真是天可怜见。我不禁想到了南京大屠杀,同样的惨绝人寰,同样的罄竹难书,同样的意难平。我和柬埔寨的距离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
人类的悲欢离合不尽相同,但总是相通的。我终于明白到那种无处不在的伤痛感是怎么回事了!痛,是有记忆,有遗传的,那种刻在DNA里的痛,永远挥之不去。

柬埔寨和尼泊尔一样,都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但相比而言,尼泊尔的幸福指数一直排在世界的前列,而柬埔寨,始终被痛环绕着。首都金边各方面都算不上好,经济很落后,却成为许多欧美人的后花园,度假村,无处不在的中国人当然也蜂拥而至,水涨船高,它的消费水平自然就高,和深圳、广州相差无几。落差带来了一系列问题,包括贫穷、无序、罪恶。不幸,总在不断发生。
总在不经意间,见到几个瘦到皮包骨的小孩,我鼻子一下就酸了,有一些还会跑到我面前行乞,叫我给钱。记得我给过一个小孩1000瑞尔(0.25美元),他接过钱,把钱举过头顶,非常兴奋,边呐喊边狂奔而去,给我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我好难受,很想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内心的感受不知如何描述,也不知该与何人说——-感同身受从来都是一个伪命题。
最可恶的是,无论在景区还是在街道,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总会碰到一些人,用中文对我说:“打炮!打炮!”实在是大煞风景,惹人心烦。这让我想起发生在暹粒的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有一次,我从一个酒吧出来,路边一个妖艳的女子突然冲向我,对我说:“Ilikeyou.”我被吓到了。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桃花运,心里只有一万个抗拒,回复道:“No!Idon’tlikeyou.Idon’tneedit.”说完便一个人朝前走去,没想到女子竟然不死心,以为我只是扮嘢,追着我穿过了一条桥,又跟着我走过了一段漆黑的路,花了好大的劲,总算甩掉了她,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一个男子接力跟了上来,难道他看到了刚刚发生的全过程,以为我是Gay?吓得我拔腿飞奔回青旅。

这些,我都可以忍,但有一件事情,实在是令我无法接受。那是我在金边的最后一晚,我和朱皮大哥(一个闯荡柬埔寨多年的广东人)去了老市场玩,晚上十点左右从那里步行回青旅,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个中年女子推着一辆摩托车,车上载着一个小女孩,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我们走,她们也走,我们停,她们也停,好像跳tango一样,然后边走边用中文问:“要吗?要吗?”我回过头瞥了一眼,那女子微笑着,像推销啤酒一般,小女孩也微笑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我们一口拒绝,但她不屈不挠,死缠烂打,直到我们到达青旅门口才罢休。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那小女孩只有10岁、11岁的样子,她的笑容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插入我的心脏。那是她妈妈吗?怎么那么没人性?或是被人拐卖了?小女孩清楚自己的情况吗?为什么不去读书?她以后怎么办?谁来救她?
我对朱皮大哥说,我们报警吧。他劝我不要:“没用的,政府不管、警察也不理的,而且背后很可能有一个组织在撑腰,如果报警,可能你前脚刚准备离开柬埔寨,后脚就被人砍死了。”听了他的话,我怂了。

金边之行,我心情是压抑的,不像以往旅行时那般潇洒、自在。我是一个细腻多情的人,虽未到黛玉葬花的地步,却也满怀草木本心之情。我是一个“永恒的在场主义者”,要我抽离出来做一个旁观者,无异于将我囚禁起来。不悲不喜,不来不去,固然使人冷静,亦令人清醒,但困扰是必需品,我迷恋它,迷恋它带给我人生的层次感、丰富性。我看见了,感受到了,一切就与我相关,从此,我不会离场,一直都在。
坐上从金边飞往暹粒的飞机时,我百感交集,从机舱往外看,有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眼睛不觉红了起来,想到了一首歌,也不管旁边那些蓝眼绿眼,轻轻地唱了起来:
寻梦也许梦已空,是非错对,乐悲笑痛,幻影中似逝去一梦。越近越朦胧,越远越情浓,聚散得失谁料中。红尘尽虚幻终会空,休说苍天作弄,红日去还在,青山依旧,已经风雨百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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