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书名,由白雪连带的浪漫主义情调瞬间就把象征着黑暗的乌鸦一块儿笼进来了,下一秒直接蹦到了许久以前看的言情小说。在风花雪月的想象里错过了正点交作业,便一拖再拖,直到翻开这本书,才明白自己先入为主的猜测错的有多离谱。
那些年眼中的是幻想之后美化了的情,像冬夜大雪,清晨一瞥,尽是干净纯洁曼妙之形;时至今日,该看到太阳升温,冰雪消融,匆匆路过的行人脸上岁月刻下的沟壑,裤脚瞬间沾上的泥水。
白雪有动人之姿,其下尽是世俗琐碎,辅之以乌鸦之啼,场子便支起来了。
清早的鸡叫了好几遍,女人十分不舍地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倏地打一个冷战,便完全清醒了。
随手抓起昨日脱下的棉裤棉袄套上,把脚塞进去年的棉拖鞋里,手背轻轻地触了触炉子,凉的,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带着整个人都颓了下来,像一朵还没直起身子就又被风吹像别处的草,木然地回头看一眼床上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男人和一旁的孩子。
打开房门,院子里铺了厚厚一层雪,她皱皱眉,径直走向厨房,抓一把柴草,擦亮火柴,在火苗最盛的时候倒上一掀男人从市场上人家燃完的柴火堆里扒拉回来的木炭,一掀男人搁山上偷摸敲出来又费劲运回来的烽烟煤,拉起鼓风机,在逼仄的厨房充满乌黑的浓烟之前走了出来。
院子里杂乱无章的废纸,随意丢弃的塑料罐子、玻璃瓶子,随风四处摆荡的沾染着尘世污渍的塑料,满地都是“垃圾”的生存空间被雪无差别的盖上了,冰冷的美丽像她还是个孩子时眼中的生活,难得的顺眼。
没愉悦几秒钟便想起一会儿即将面临的脏污,女人瞬间耷拉下眉眼,伸出脚在一片惨白的雪下面翻出一点杂乱的影子,衬从厨房门口涌出来的乌烟瘴气。
吃过早饭,男人穿着短了半截的衣服露出尽是冻疮的胳膊和手,骑着几块钱买来的除了铃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一言不发的出了门,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女人看着桌子随意摆放的碗筷,使唤孩子拾掇。自己久违地坐在了结婚时买的梳妆镜前,伸手碰了碰虚假的影子,碰了一手灰,随手用抹布擦了擦,扯开抽屉拿出上次给孩子买练习册时犹豫许久才买的饰品,给里面的人脑后别上了一个镶满了各色水钻的大卡子。又坐了一会儿,她摸出大扫帚,瞅一眼没动过的碗,闭上想要骂人的嘴,丢给在院子里试图用红肿的手堆个雪人出来的孩子一双颜色款式都不一样的手套,踩着梯子打算上房捍卫自己的领土。
一阶一阶地往上,如果不出意外她会看见同样站在房顶的妇人,扫下的雪会有一部分撒在孩子未成形的雪人身上,手也会冻得通红。
可惜在这些发生的前一秒,她脚滑了。血从脑后的装饰下渗出来,染红了一部分白,和着身上印着牡丹的破旧的红花袄,以及身下蹭出来的易拉罐,像染了脏污被丢在垃圾场的破娃娃。只是这个破娃娃身后还缀着一大堆更破旧的东西,没到报废的时候。所以人们耳边和救护车尖锐的警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孩子沙哑的哭声。
医院人来人往,从车祸现场拉回来的手脚错位的,从三层小楼上一不小心摔下来血糊淋淋的,还有一堆来来去去不知道因为啥的。生死围成了一张恐怖的大网,医生说女人脑后有一块决定命运的淤血,暂时需要留院观察。
住在医院的半个月里,女人瞧见不怎么亲近的婆婆拎着一箱保质期不是很远的牛奶嘱咐她好好养着,看见孩子坐在病床边上挠着皴出裂纹的脸,摸出两个红疙瘩;听见每日送饭的父母和儿媳妇低声下气……这里面没有她的男人,男人忙着走街串巷捡拾代表着金钱的废品,没时间来看她,再说,他觉得自己又不是医生,来了也没什么用。
即使男人没过来,女人还是回来了。看着桌子上自己走了多久就堆了多久的碗,露出一个苦笑:还有孩子呢。
当年她刚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没几天,看着大爷似的男人坐在矮小的木制板凳上呼噜噜地吃面条,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能给我点钱吗?
男人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炕上的毡底下摸出一沓纸钱,带着狡黠看她。
她捏着那叠纸钱愣住了,事后回想,每次都后悔,为啥没把那玩意儿砸他脸上,而是填进了炕洞。也是因为孩子吧。
冬天最冷的时候快来了,男人拿拾回来的温室大棚的厚塑料把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封死了,试图把温暖死死地锁住。
女人看着鼓动的塑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在往炉子里加炭的动作被呵斥之后才露出一点习以为常的不满来。
天太冷了,哪怕在屋子里,哪怕穿了好几层厚棉袄,手上、脚上、腿上也全是冻疮。
晚上男人没回来,女人往炉子里多丢了几块炭,往炕洞里又塞了一把柴,终于把自己蜷进了被窝里。
夜深了,女人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在深重的困意里睁开了眼,发现炉子跟前一片火红。
她搡了搡隔壁的男人,着火了。
男人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提起水壶就往盛着炭的火盆里到,刺啦一声响之后他回到被窝里。没隔多久,女人在梦里仍旧不安稳,强忍着睁开眼,又看见了重新烧起来的火盆。
白雪乌鸦,大雪粉饰太平,乌鸦枝头吹哨,阳光自暗处起,满地泥泞,骸骨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