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的背后,是穷困潦倒——读《浮生六记》

终于终于,完整读完了沈三白的《浮生六记》。名为“六记”,其实只得“四记”: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手里的这个版本倒是附录了中山记历,养生记道二篇,却是后人伪作,狗尾续貂而已。

闺房记乐与闲情记趣自不必说,一情深动人,一妙趣横生,初读时只觉得若是早几年读到,必然要等待三白这样有趣的灵魂才肯嫁人。这两年几次读,都是到此部分便中止,三白夫妇在我心中,便是那将日子过成诗的灵魂伴侣。

坎坷记愁

哪知一进入第三卷坎坷记愁,便觉日月无辉,山河暗淡,离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三白夫妇,每日纠缠于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子只剩下眼前的苟且。既不见容于兄弟,又失了父母欢心,几次三番被逐出家门,颠沛流离,终落到妻死子散的境地。

若说一开始还对三白夫妇抱有同情的话,读到女儿青君凛冽寒风中仅着单衣还强曰“不寒”时,便对三白夫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为人父母,不能为子女提供最基本的温饱,反而需要十四岁的女儿“质钗典服”,也真是无能了。

读到三白外出要账,于旅店夜宿,鞋袜被火燎;寻亲借钱,于春寒之中半个身子宿于土地庙,只觉人生狼狈,莫过于此。再读到芸娘逝世一节,“孤灯一盏,举目无亲”,而弥留之言情真意切,纵万般不舍,终不抵一灵长逝,“绵绵此恨,曷其有极”。当真是悲从中来,不曾断绝。然而接下来却是“尽室中所有,变卖一空”加上朋友资助的十金,才“亲为(芸)成殓”,呜呼,连爱妻的身后事都依靠朋友资助,三白啊三白,恨不能指着你大骂一顿——若是肯将闲情记趣的点子放在家道经营上,何至于窘迫至此!

若说前两卷还觉得三白夫妇是神仙眷侣不食人间烟火的话,第三卷展现出来的,却是他们俩粉饰爱情背后潦倒残酷的生活真相。生活上不事经营、得过且过,处事上轻信人言、授人以柄;遇冤屈不屑辩白,逢祸事先行逃避;为父母不尽抚养之责,与人交常靠朋友接济;善良且懦弱,无欲而随性。两个人过日子,尚可以说随遇而安,一家人过生活,却不得不未雨绸缪。可惜他们两人过分沉迷于眼前诗意的岁月,低估了未来数不清的苟且。于是陷入了爱妻芸娘客死异乡、女儿青君早嫁、儿子逢森夭亡的悲惨境地。

浪游记快

至于第四卷浪游记快,便是三白游览祖国大好河山的游记了。但这游记也值得一读,对于山水之乐,三白自有衡量:“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而自以为妙者”。所记名川大海、名寺古刹、江浙园林、名湖名楼,兼之异地风俗、文人雅士、僧侣舟子、渔樵耕读,包罗万象,皆有可观。但让人意想不到其中笔墨颇丰的,竟然是在广东狎妓一事。

三白与表妹夫远游广东做生意,妄图“一劳而永逸”,生意很好,不到十天就把货物卖完了。正好遇到过年,就在留在广东了。正月里,三五同乡“拉余游河观妓”,辗转几处,寻到“一雏年者,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名喜儿”,与喜儿的交往,温存体恤,从不勉强,其他妓者都艳羡不已。自此便开启了“左顾右盼,应接不暇”的风流快事。前后四个月,“共费百余金”,后来老鸨要强嫁喜儿,这才逃回家中,后来听闻喜儿“几寻短见”,还自我总结“半年一觉扬帮梦,赢得花船薄幸名”……读到此处,恨不能续写几句:噫,若芸闻之,其情何如?其必曰:“有得见美而韵者耶?”

历史谜团

其后的游历,便无甚波澜了。到入京之前,第四卷便戛然而止,而第五、第六卷的散失,三白还遇到了哪些事,便成了历史的谜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然而遗憾的又何止这本《浮生六记》,伟大的《石头记》里“宝黛”的命运同样让人意难平。

掩卷长思,却突然悟到:真性情如宝黛,又何尝没有三白夫妇的影子?焉知三白夫妇,不是演绎了平民家的贾宝玉与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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