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布莉卡看有篇文章里提到了敦煌民间文学，于是网购了影印本，学着读《敦煌曲子词欣赏》。
编者高国籓是南京大学教授，内容是给学生上专业课的讲义整理。当年我最爱这样的课程，母校刘德煊教授的选修课曾听得我潸然泪下，上课的笔记保存至今。因此在看到书页密密麻麻的小字时，除了感慨头大眼小，确实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
果然，每首曲子词从释义到用典，从历史背景到民间风俗，从类比诗词大家到同题材作品，旁征博引，无一字无来处；与古为新，缀佳句而成篇。
开篇《菩萨蛮 发愿》便天真烂漫。情窦初开的少女夜晚枕上发愿：我是不可能变心的，要停止不爱，除非青山烂、秤砣浮、黄河枯、白日见星、北斗向南、三更见日……连用六个不可能出现的情景事物来发誓，真正是感情浓烈热情奔放。这自然让人想起著名的汉乐府《上邪》，经琼瑶阿姨《还珠格格》的普及，甚少人不会背“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吧。
而敦煌曲子词的这首《发愿》，虽比不上《上邪》词句工整，却完整保留了民间口语的直抒胸臆，仿佛让我看到了对感情同样纯粹的少女，噼里啪啦表达了自己的坚定与自信后，热切地等着心上人的回应。面对这样浓烈的热忱的情感，心上人恐怕情愿豁出性命的。
而我在读到这首曲子词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另一首汉乐府《有所思》。当年期末考试前突击背诵，背得昏天黑地，一考完全部扔到了爪哇国，然而记住了这首《有所思》，尤其是那句“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当时读了这几句，瞬间明白了“挫骨扬灰”的词义。而《有所思》里这样敢爱敢恨干脆果敢的女子，必定也是《发愿》中捧出一颗灼灼真心的勇敢少女。至于故事的结尾到底是“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古诗十九首 客从远方来》）还是“从今以往，勿复相思”，便全看那男子是否不忘初心了。
不管是《发愿》还是《有所思》，这诗词里的女子都绝对是我的偶像！一方面她们付出感情浓郁而直接，一方面她们拒绝感情干脆而利落，作为自身感情的主宰者，既不依附于男方也不痴心妄想，始终保持了感情的独立性与纯粹性，绝对是女性的标杆！
另一首《菩萨蛮 溪边舞》也是清新可人。“霏霏点点回塘雨，双双只只鸳鸯语，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 盈盈江上女，两两溪边舞。皎皎绮罗光，轻轻云粉妆。”通篇连续用十组叠字，比著名的《迢迢牵牛星》《青青河畔草》的六组叠字更加巧妙。上片写景，下片写人，寥寥数语，春景与少女融为一体。
美好的事物总是类似，比如“盈盈”似乎天生就应该形容少女，既有面目姣好，更见风姿错约。这点在金庸的小说里也得到了印证。最强女主“任盈盈”自不必说，直接送了她最美的名字。还有几处细节我记忆犹深。《倚天屠龙记》里写赵敏得知张无忌曾咬了蛛儿手背一口并留下印记，便抓过张无忌手背也咬了一口，“却见她眼中满是笑意，柔情脉脉，盈盈欲滴”，连吃醋也别有风味。
而另一位绝世美女黛绮丝，则是用三次“盈盈”，奠定了在我心中第一美女的地位：黛绮丝初登光明顶，对着阳教主“盈盈下拜”，顿时“满堂生辉”，当真美艳不可方物。其后韩千叶上山寻仇，黛绮丝冒充阳教主女儿迎战，再次对着阳教主“盈盈拜了下去”。三十年后，面对波斯总教的围追堵截，黛绮丝决意以身犯险，再次对着当今教主张无忌“盈盈拜倒”。单这“盈盈”三拜，便足以将金花婆婆的多疑心狠尽数抵消，只记得她夺人心魄的风采。
如此遗珠，在《敦煌曲子词》中随处可见，有写宝剑者，用“凛凛”二字，既指宝剑寒光凛凛，又指宝剑主人威风凛凛，实是高妙。有《捣练子》六首，写孟姜女哭长城始末，起承转合令人凄惋。又有《浣溪沙 结草城楼》写小夫妻发生口角后言归于好，头两句“结草城楼不忘恩，些些言语莫生嗔”便惹人会心一笑；在高教授的释义里，更是提到了古时婚礼上，男子下拜而女子直立不拜的风俗，让孤陋寡闻的我大开眼界。
《敦煌曲子词欣赏》内容详实，我读了不过三分之一已觉收获颇丰，待把剩余读完，想必更加言之有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