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论饮酒、戒酒与节俭
英国劳工阶级可以说是嗜啤酒如命。
他们因为喝酒而呆滞迟钝。
因为他们早在襁褓中就已经养成那种习惯。
孩童常喝得醉醺醺,即便还没出生就已经泡在酒里面,一生下来就闻到与尝到酒的味道,在到处是酒的环境中长大。
酒馆无所不在。
每个街角与街道上,酒馆林立,女人几乎跟男人一样,也算是酒馆常客。
酒馆里也常常可以看见孩童,在等爸妈一起回家的时候,他们喝长辈的酒,聆听种种粗言俗语与下流的对话,耳濡目染,小小年纪就懂得怎样放荡狂欢。
不管是英国工人或者资产阶级,都有拘泥礼俗的倾向,但是就工人而言,他们唯一不在意的就是酒馆。
上酒馆不是什么丢脸或无耻的事,这甚至适用于那些尝试着上酒馆的年轻女性或少女。
很多人都不适合喝啤酒,但是偏偏男男女女都爱喝。
也许就是因为这些人不适合喝啤酒,他们才会去喝。
因为常常吃不饱,有营养不良的问题,生活空间过度拥挤脏乱,也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所以他们的身体出现一种病态的酒瘾。
不健康的工作与生活环境导致人们想吃不健康的东西,产生不健康的欲望。
如果一个人工作时做牛做马,吃住却都跟猪一样差,怎么可能还怀抱着健康的理想与欲求呢?
没有家庭生活的人就会到酒馆里去寻求慰藉。
特别喜欢喝酒的,都是那些工作量太大,筋疲力尽的男男女女,可怕与单调的人生让他们麻木不仁。
只要稍稍检视一下这种生活形态,我们就能充分了解许多人买醉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家人从早上起床,不管是爸妈儿女,穿衣服、梳洗、如厕,全都在同一个房间里挤来挤去。
妈妈负责煮早餐。接着他们开始吃早餐,房间里弥漫着大家整晚散发出来的恶心体味。
父亲去上班,年纪较大的孩子上学或者到街上去,妈妈跟只会爬或者在学走路的小孩待在家里,开始做家事。
洗衣服的时候,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肥皂泡沫与脏衣服的味道,接着她挂起湿湿的麻布衣服晾干。
到了晚上,房间里弥漫着白天留下来的各种气味,一家人要就寝安睡了。也就是说,大家尽可能挤在一张床上(如果有床的话),挤不下的就睡地板。
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的,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除非他们被赶走,否则不可能离开房间。
每当有个孩子或者其他家人去世了(家中总是会有人死掉,因为有百分之五十的东区孩童会在五岁前死掉),尸体也摆在同一个房间里。如果他们家很穷,就会一直摆到有钱可以下葬。
白天尸体摆床上,晚上等到活人要用床铺了,就摆在桌上,到了早上,尸体又回到床上,大家又用同一张桌子吃早餐。
有时候尸体会被摆在平常用来储存食物的架子上。
大概两三周以前,有个东区妇女就遇到这种麻烦事:因为她没有钱可以让死去的孩子下葬,就把尸体摆在家里三个礼拜。
此外,很多人常常过得不快乐,生活充满变数,有很多理由足以让他们害怕未来,而这些都是促使大家喝酒的潜在理由。
悲惨的人想要寻求慰藉,酒馆能够让他们减轻痛苦,忘掉一切。
喝酒足以忘忧,这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达成的效果。喝酒甚至可以让他们感到得意,觉得自己变得更好更棒,尽管实际上酒精让他们向下沉沦,愈来愈野蛮。
对于那些不幸的男男女女而言,他们简直就像是在比赛谁比较悲惨,而比赛的终点就是死亡。
劝这些人禁酒戒酒是没有用的。
喝酒的习惯也许会导致许多悲惨的结果,但事实上,他们就是因为先遇到其他悲惨的事,才会去喝酒的。倡导戒酒的人苦口婆心,宣传喝酒的恶果,但是除非能够先把导致人们喝酒的不幸原因革除,否则大家还是会照样喝酒,造成恶果。
我曾经去看过一个特别为了白教堂区穷人举办的日本艺术特展,展览的目的是为了提升他们的境界,希望他们能够渴求世上的真善美。
就算那些穷人真能因此了解与追求真善美(但实际上不可能),也是枉然,因为他们的现实生活还是丑陋无比,还是生活在一个有三分之一穷人死于慈善机构的社会里,他们对于真善美的了解与追求终究只会是另一种诅咒而已。
就像某人说的,他们为穷人做了很多事,但就是无法放他们一马。他们拿出来花在穷人小孩身上的那一点钱,其实都是从穷人那边榨取来的。
他们出身名门,是两只脚的掠夺动物,专门克扣工人的薪资,还想教工人该怎么使用被扣完后仅剩的那一点钱。
他们以上帝为名,帮女工成立托儿所,让她们能够到伊斯灵顿去当紫罗兰花女工,工钱是每一箩四分之三便士,可是这有什么用?
女工是被压榨的。有人剥削她们,就算她们渴求这世间的真善美,还是无法减轻工作负担。
他们所有人一起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们不知道那是个谎言,但是谎言不会因为他们不知道就变成真话。
教人节俭就是他们撒的谎。
如果想要帮助贫民的人,不再采用日间托儿所与日本艺术特展那种玩票性质的伎俩,而是先回去了解西区与基督提出的社会学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就更能胜任那些他们在这 世界上该做的事。
第二十章 管理问题
阿拉斯加育空河接近河口的岸边住着因纽特人。
如果说文明是一个庞大的体制,他们那种原始的生活只能说初具雏形而已。
他们的个人平均所得只有两英镑。
他们打猎捕鱼,用骨头制作长矛矛头和箭头。
他们从来不愁没有地方住。
他们的衣服大多是用动物毛皮做的,很保暖。
他们的火堆燃料总是不虞匮乏,把取之不尽的木材拿来兴建半地下的房屋,酷寒时他们就舒适地躺在里面。
到了夏天他们住在帐篷里,让微风与凉爽的空气穿透。
他们健康、强壮而快乐。
唯一的问题就是食物。
有时候他们有很多吃的东西,有时候却要挨饿。
渔猎成果丰硕时,他们大肆庆祝,不好的时候他们就会饿死。但是,他们并不会有一大堆人长期持续挨饿的问题。
此外,他们也没有负债。
在大西洋边缘上的英国住着英国人。
他们非常文明。
他们的个人平均所得至少高达三百英镑。
为了取得食物,他们不用打猎捕鱼,而是必须在庞大的机器旁边做苦工。
他们大多数人连个好的栖身之所都没有。
很多人的居住环境恶劣没有足够的燃料可以保暖,衣服也穿得不够多。
常常有人根本没有房子可以住,得在星空之下露宿。
无论冬夏,都有人穿着破烂衣服在街上发抖。
他们的时机一样有好有坏。
好的时候,他们大多有足够的东西可以吃,坏的时候也会饿死。
此时很多人都快要饿死了,昨天和去年一样,明天和明年亦然,因为他们跟因纽特人不同,必须面对长期挨饿的问题。
在四千万英国人里面,每一千人就有九百三十九人死于贫穷状态中,而且还有八百万人长期在饥饿的边缘挣扎。
此外,每个婴儿一生下来就开始背负二十二英镑的债。因为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国债的东西。
如果把一般的因纽特人与英国人拿来做比较,我们可以看得出,因纽特人的生活比较没有那么艰难。
因纽特人只有在时机不好时会挨饿,但英国人在时机好的时候却也挨饿。
没有任何一个因纽特人欠缺燃料或者衣服与住处,英国人却总是欠缺这三种必需品。
在这方面我们大可以用赫胥黎等人的看法来说明。
他曾在东区当过医官,也曾到最落后的野蛮人部落去进行科学调查,根据上述经历,他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我能选择的话,我宁愿成为野蛮人,也不想当基督世界的伦敦居民。”。
既然文明世界无法让一般英国人跟因纽特人一样食物与住处不虞匮乏,我们可以提出一个问题:文明是否提升了一般人的生产力?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文明就是失败的。
文明的确提升了人们的生产力。
五个人就能做出足够一千人吃的面包。
一个人就能制造出足够两百五十人使用的棉布,足够三百人使用的羊毛毛料,还有可以让一千人穿的靴子和鞋子。
但是这本书从头到尾都有例证显示,好几百万英国人衣食匮乏,靴子也不够。
因此我们不得不提出第三个,也是最残酷的一个问题:如果文明的确提升了一般人的生产力,为什么大多数人的生活并未获得改善?
答案只可能有一个:管理出了问题。
有利可图的事物该留下来,无利可图的必须被摒弃。
工业帝国可能为英国带来利润,否则就是损失。
如果是损失,那就应该立刻把它处理掉。
如果它是利多,那就该好好管理,让一般人也可以分享利润。
如果争取商业主导地位的竞争行为有利可图,那就继续。
如果没有利润,如果伤害了工人,让他的生活远远不如野蛮人,那么就该放弃国外的市场与整个工业帝国。
理由在于,若在文明的帮助下,四千万英国人的个人生产力都比因纽特人还要高,显然这四千万人就应该享受并得到比因纽特人更多的舒适与宜人的设备。
简而言之,这个社会应该重整,改由一个有能力的管理阶层当家。
一个庞大帝国的前途就这样葬送在无能管理阶层的手里。
在全人类组成的陪审团面前,这个管理阶级里面也没有任何成员有资格宣称自己无罪。
“生者安住,死者安息”,已变成一句空话。
因为我们看到太多婴儿死于营养不良;
太多女孩逃出血汗工厂,在夜里到皮卡迪利街去拉客;
太多不堪劳累的工人投身运河自尽;
这个管理阶级享受美食醇酒,好大喜功,身穿华服;
但是那八百万张未曾被喂饱的嘴;
那一千六百万个连衣服都不够穿;
也没地方住的人不免质问:
你们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