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作家们

刚刚翻到一句话,来自我最喜爱的一个作家,他说“关于我自己,没有更多可说的了”。当然,那是因为你都用小说给说完了呀!

打开严肃的书籍、论文,甚至于公众号们,那些学者们、狂热的爱好者们正在——其实多数是已经——热烈讨论的多是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分裂人格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们的道德与非道德。然而我最初接触到的陀氏小说却是他的“白痴”。并非说前两者没有带给我什么,恰恰相反,在我短而浅的阅读史中,真正让我开始思考的不是那些无思想不疯魔的“我思故我在”,而是陀氏小说。于我而言,阅读从“我姑酌彼金罍,惟以不永怀”到“像修道士又不像修道士的阿廖沙孤独地走向何方”,是从情感的陶醉到理性的探索;而阅读从梅诗金公爵到伊凡、德米特里、阿廖沙,则是从爱与美的先行毁灭到世界的主人公们开始映射个人道德及普世道德。

我从来不否认在阅读陀氏小说时个人想法上的巨大颠覆,像有一股声浪滔天的黑色洪流奔入你的内心,它在摧垮那些虚伪的却被津津乐道的信念,它也在轻抚你在人生低谷里踽踽独行时曾经真切地体会到的真实,尽管那曾让你深感难以置信以至于自我怀疑。它倾覆,卷走,留下,又重构。

那个“白痴”真的是白痴吗?过高世必不容,过于纯粹自然要被视为白痴,不是白痴才令人恐慌。不过那又怎样,反正最终也就彻底成了个白痴。读到结局那句胜利者的怒斥“你个白痴!”仿佛碎片四散,落地的声音却被人硬生生地遏制。还有那个视自己为上帝一样存在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她怎么样了?在午夜的街道上徘徊还是投入了母亲的怀抱?以至于集所有陀氏人物于一身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在陀氏最后的日子里,他也没有赋予阿廖沙这个拯救者不一样的情怀,单单让他在暮色中瞭望苍茫大地。以肉饲鹰,以身受苦难,如果能够拯救,拯救的也不过是自己。那些英雄主义,暮世情怀,由根本来说,都是自私的。

背负十字架的人必不轻松,阅读陀氏小说历来沉重,所幸的是,还能从沉重中生出一二闪烁的星点。不能在星辉斑斓里唱歌,却能在暗夜里低吟。

当然,文学不只一种色调。与陀氏的重相比,卡尔维诺就轻了许多吧?在陀氏还在俯首桌案,埋头铺陈巴甫洛维奇的荒唐生涯的十分之一时,卡尔维诺早已拈出一个住在树上的人的一生。这个爱编故事的作家,更爱捉弄他的小说,以及小说的主人公们。他惩罚一个人一辈子生活在树上,连死的时候也被热气球挂到了海洋上。一次离开地面,永远离开地面,痴迷树上,实现毕生的愿望,至于孤独,那是代价。

还有博尔赫斯那个神秘的爱绕圈的家伙,我已经在花园里的交叉小径还是交叉小径的花园里彻底迷了路,而且短时间内再出不来。镜子,迷宫,时间;折射,反复,交叉······

二十岁的时候读《局外人》,与朋友谈论时说“我感觉他好像在反抗着什么”。彼时不明,再读时才会了解世界的荒唐与一个普通人对它的对抗。世界在“我”之外,自我在“我”之外,我所说我所做并不是我的意思。这个普通的“局外人”,拿起了枪,想一枪打死那个酷热的天气和那个聒噪的人,但打死的却是自己。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更不知道为什么他热情地想要拥抱世界,却被世界视为冷漠?

我仍然喜欢着加缪这个作家,喜欢那个医生,喜欢他的自由的人道主义。当世界被鼠疫患者包围时,给它一个拥有着自由思想的拯救者,自由无损他的坚定与慈悲。

张爱玲有一个被众人嚼得烂熟的句子“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没有仔细看过是不是就是她掉下的一粒陈谷子,但是一个形容生活“一千年是一天,一天是一千年”的女作家,她的张式世故与老成,确实让我当时感慨良多。

荒凉不只有张爱玲的繁华,还有萧红的祖父与童年;

墙上不只有伍尔夫的斑点,还有来自约克纳塔法小镇的呓语;

诗意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将来无数个柴米油盐的苟且。

在拿得起书的时候,尽力也可随意读书;在不想读书的时候,何妨放倒大睡一场。梦醒时分,再来回忆彼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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