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Cym
这是林奕含半自传性质的一本小说,是她的处女作,也是她的绝笔作。
书里讲述了一个13岁的热爱文学的女孩被国文老师诱奸的故事。故事里既无初恋,也无乐园。
诱奸与强奸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在施暴者的言语误导中,不谙世事的受害人也有部分责任,所以当事人会有更深的自我厌恶感。正如林奕含写道“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
同时林奕含也清楚、清醒、不留余地地剖析了诱奸中成年男子的心态与女孩的心理。例如李国华的丑陋心思“最终让李国华决定走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从始至终,李国华等人对诱奸的态度始终是嬉笑,轻视,甚至是得意洋洋地。直到文章结尾思琪住进了精神病院,李国华等人的生活也没有一点影响,更别提内疚与忏悔,甚至他们又开始瞄准下一个“思琪”这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
悲剧还在于房思琪是一个早慧的孩子,他一开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性质的事情,一方面,她十分痛苦,罪恶感羞耻感不断折磨着她,提醒她做过什么事情。另一方面,她不断为这一系列事情找一个理由,决定“爱上老师”,使这一切变得合理,从而给自己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在书中,她一会儿认为“在和老师谈恋爱”,一会儿又难掩对李国华的鄙夷。
这是一本极度女性视角的书。而与其相反,《洛丽塔》是一本极度男性视角的书。在同样涉及奸污幼女题材的《洛丽塔》里,我们从来不知道洛丽塔的想法。她不似房思琪那般纤细脆弱,但她对亨伯特到底作何所想?她恨么?她爱么?她悔恨么?这些美丽的,含苞待放的,由奶与蜜揉成的洁白少女们,过早地承担了来自猥琐中年男子的欲望。还没有来得及长大,就老了,死去了。
林奕含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这是一个关于强暴和诱奸的故事。其中一些腥膻的细节,若是出现在新闻采访里,你是看不下去的。但是在小说中,你能阅读下去,因为你获得了一种审美的快感。”我想起我第一次读洛丽塔的时候,很抱歉,我竟然无法讨厌亨伯特。亨伯特心中的感情“我正在想欧洲野牛和天使,颜料持久的秘密,预言家的十四行诗,艺术的避难所。而这是你与我能共享的唯一的永恒,我的洛丽塔”几乎让我动容。“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之火,我的灵魂,我的罪恶。”一个能说出这样话语的人,怎么能不被原谅?这难道不是爱么?这难道不美么?
然而现在看来,脱去种种借口与修辞,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这就是压迫,是剥夺,是强暴,是不对等的权力关系下强者对弱者的践踏和控制。这不是爱,我被亨伯特或者说作者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了。
而林奕含显然比所有人的清楚,她思考得更深入。贯穿全书的是“文学”这一主题。房思琪与灵魂的双胞胎刘亦婷都热爱文学,许伊纹姐姐虽遭受家暴,却仍热爱文学,担任女孩们的“文学保姆”。李国华凭借其文学才华,一步步引诱思琪。思琪将文学当作信仰,而文学(其实是老师)却背叛了她。在书中,老师对思琪说过很多情话。读者容易先入为主带入对李国华的龌龊印象,倘若在一对有情人之间,这些话语其实是浪漫而艺术的。所以林奕含在接受访谈时强调“这是一个女孩爱上国文老师的故事”从而提出一个问题——“艺术是否从来只是一种巧言令色?”
然而这本书的现实意义更在于叫醒那些幸存者。房思琪的悲剧是一种屠杀,没有经历的都是幸存者。就像伊纹告诉怡婷:“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你从未跟另一个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你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癌;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曾经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付出的努力,从你们出生相处的时光,到你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会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