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是如何炼成的(《小留香馆日记》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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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年出品的電視劇《荀慧生》中有一個情節:荀慧生的戀人“小霞”建議他記日記,既可以記下每天的生活,還可以練字。這當然是藝術的虛構。但荀慧生確實留下了一部《小留香館日記》,從一九二五年到一九六六年,達四十四本(一説四十五本)之多。這在近代名伶中絕無僅有。可惜的是,現在能找到的只有殘存的六冊。關於“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藝名“白牡丹”),我們知道的已經很多,但有意思的是,許多我們知道並以為重要的事,白老闆日記中輕描淡寫甚至一筆未提,而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事,卻被一絲不苟地記錄?。我以為,這是讀《小留香館日記》所需格外留心的。非如此,不足以明瞭一代名伶是如何煉成的。
荀慧生日記曾以“藝事日記”片段流傳。確實,藝術是他日記的關鍵詞,不僅記錄了他的藝術人生,而且記下了他對藝術的獨到理解。比如,荀慧生是主張創新的,但不是追求標新立異,更不是為創造而創造。“主要是感到在某學戲中,由於人物的性格、處境和感情變化,原有的唱腔已經不能完美地表達……”“我的創造新腔,是在熟悉台詞,體會人物性格,分析劇本主題、內容,和排練、演出的過程中醖釀成熟的。”這一點,在日記中得到印證。

白老闆寫了什麼

一九二六年九月二十九日的日記裏,荀慧生記錄了對《戲鳳》中“鳳姐”的看法,“雖為酒家兒女,觀其與軍爺對答之言語以及一切舉動,固一天真爛漫之女子,故表演者必須從嬌憨兩字做去,萬不可與《烏龍院》之閻惜姣同一做派。”他還總結説:“予演劇一無可取,惟尚知以劇情與劇中人身份為表演之標準。雖以此不為一般人所喜,但求吾心之所安。”
荀氏的見解得到戲劇家陳墨香的肯定。荀慧生認為《棒打薄情郎》中“莫稽誠然喪盡天良,金家父女,也有自取之處”。因此在編戲時,金家父女用小花臉花旦,而不用老生青衣。陳墨生評論説:“慧生是久唱這一齣的,這個議論,很有些道理,不是信口開河,頗可留給編劇家作參考”。
日記中還記錄了大量荀慧生與各界人士交往的細節。細讀這部看似“流水帳”般的日記,我們會發現,如果荀慧生生活在一個有微信朋友圈的時代,那麼,給他點讚的不僅有王瑤卿、楊小樓、梅蘭芳、尚小云、程硯秋等梨園名流,也不僅有吳昌碩、歐陽予倩、舒舍予等藝壇大佬,還有黃金榮、杜月笙等江湖豪傑,這些,讓後人讀到了一代名伶的真實人生。

白老闆沒寫什麼

“四大名旦”曾合錄唱片《四五花洞》。這是梅蘭芳、尚小云、荀慧生、程硯秋四人第一次以“四大名旦”的身份合作演出,也是戲曲史上一段佳話。《五花洞》講的是武大郎和潘金蓮去陽谷縣投奔武松的故事,是一齣帶有神話色彩的戲。在戲裏,潘金蓮可以由四個、六個或八個演員合作演出。據記載,這張唱片的誕生並不容易。為了讓各位名角特色突出,四人一人唱一句。於是,排序問題就來了。據《荀慧生全傳》,在商議之初,荀慧生就向主持此事的梅花館主鄭子褒提出“名次打算怎麼排?您預備把我擱在第幾”。程硯秋也回憶,荀、尚二人曾為誰唱第二句發生爭執。幾經協調,演唱順序定為梅、尚、荀、程。目前記述此段歷史者,包括程硯秋本人,均認為是程硯秋顧全大局、主動謙讓,唱了最後一句,為這張珍貴的唱片最後問世立下大功。而在錄製當天,還發生了梅蘭芳、尚小云遲到引起程硯秋不快的故事。
四人之中,荀慧生有一部相對完整的日記,歷史現場究竟如何?我們自然希望他的日記中尋到更多的細節。四人錄製唱片是在一九三二年一月十一日,可巧《小留香館日記》中正有這一天的日記。不過,只有寥寥數字,簡單而平淡。“正午起牀。接鄭子褒函,雲今天下午六時灌《四五花洞》。……六時偕遊天、?芳到歐美同學會,與蘭芳、硯秋、小云合灌《四五花洞》。每人各唱一句,梅首句,尚次之,余唱三句,程居末。‘十三嗨’四人合唱”。
多年來,坊間有一種説法,四大名旦是“白黨”為捧高荀慧生而想的主意,換句話説,是拉梅尚程三位的大旗做荀某人的虎皮。對於此事,荀慧生本人是怎麼説的呢?“四大名旦”的稱呼叫響於一九二七年,很遺憾,這一年的日記在《小留香館日記》中付之闕如。不過,從錄製《四五花洞》這事兒來看,即便這一年的日記被保存下來,白老闆也未必有所吐露。
(此文首发于《大公报》,感谢编辑老师,繁体字看着挺舒服,就不转换啦。还有一篇续集改日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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