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万寿寺》: “从某种意义上说,严肃文学是一种游戏。” 丨 于是寒

本文字数:2803

作者:于是寒

《万寿寺》中两个主要的叙事层面。

一个是“我”的世界,地点是灰暗的北京城。在小说开始时“我”的世界因为丧失了记忆而“一片朦胧”,“我”认不出自己的妻子,也辨认不出自己的同事和表弟。即使对自己亲手创作的手稿,也不十分确定。但最终,往事穿破层层迷雾,“我的过去不再朦胧”。“我”记起和表弟一起度过的童年,记起了我的大学时代,一记起和白衣女人的恋爱和婚姻,记起了“我”工作的单位是社科院的历史研究所,记起了“我”被撞的原因。

万寿寺里下水道被堵,厕所垃圾弥漫,我忍受不了现状要去捅,但白衣女人却阻止“我”做这件事,拖“我”去北京图书馆查资料.理由是这么多年连助教都不给“我”评。在这个层面,“我”的“戴蓝布制帽,穿蓝布制服”的领导划掉了“我”要写的《老佛爷性事考》、《历史脐带考》而替之以各朝代“精神文明建设考”。“我”的世界没有学术自由,人人满足于现状,习惯了平庸无变化的生活。

另一个层面是“我”的小说的世界,地点时而是千年前的长安,时而是湘西凤凰寨。在这个层面,有薛嵩,红线,老妓女,小妓女,刺客等人物出现。薛高先是大唐长安的纨绔子弟,他变卖万贯家财,买了仪仗马匹兵器,雇佣了一批士兵,去湘西做节度使,去实现他成就丰功伟业的梦想。继而又被写成能工巧匠,造出各种神奇的器具。薛嵩抢婚(抢红线),刺客来犯,杀掉刺客,高塔救人等故事场景被书写了一遍又一遍,提供了一种可能又一种。

“我”的世界和薛嵩的世界互相反衬,现实和虚构相蹂合。现实中的“我”无力改变目前的生活,让虚构的薛高尽情实现“我”的梦想。小说多次把“我”和薛嵩等同,类似“我对这个故事有种特殊的感应,仿佛我就是薛嵩,赤身裸体走进湘西的炎热”这样的句子在文中比比皆是。想象的世界越美好,现实的世界越无奈。“我”的世界和薛青的世界构成两重时空,他过着“我”的想象的生活,但也承载着“我”在现实中的无奈。

——摘自网络

文字的意义还是文学的意义?

不得不承认《万寿寺》带有着王小波相当强烈的个人独特的烙印,他并不满足如何去饱满的或者完整的刻画出一个故事,而是试图通过多个叙事层面、多个叙事视角转换以及多个时空转换,在叙事过程中缔造出许多可能,来营造出一种相当独特的阅读体验。

这种体验之所以独特就在于它可能更多的突破了“感想”这个词,更想去强调“感受”。我们无需明白“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而更需要的是要突破这种传统阅读模式的桎梏,从而随着作者对文字的驾驭去感受,这种感受也不是非要从文字中明白某种道理或者窥探某种现实,更直白的来说,可能对于《万寿寺》来讲,我们首先就应该感受到“有趣”,我们由这种文字的魅力继续深入,去感受王小波笔下的灵魂,去感受自己对文字的思考。

如果说《红拂夜奔》中充满了一系列对社会讽刺、质疑甚至是批判,那么《红拂夜奔》更多的就具有着文学方面的意义,因为它有记录的思想,也足够引起读者对于书中情节思考,它值得被人们写下洋洋洒洒的读后感。而《万寿寺》则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文字游戏,你感受不到传统叙事所必需的转折的情节,情节在叙述中反而被模糊,支撑起整个叙事的反而是王小波自己。

王小波最有名的一句话大抵是“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句话到底出自何处。喜欢王小波的人都知道,他一向认为“艺术品需要说明些什么这个观点就艺术来说毫无意义”。所以总是希望在王小波小说里面探寻所谓的隐喻,是一件显得本末倒置的事情,而不能真正去欣赏文字的有趣和小说的精妙。

而《万寿寺》的精妙也在于针对传统文学的材料,重新构筑一个滑稽模仿的文本。基本原则是渎神,反英雄,荒诞,反讽。《万寿寺》中的叙事揭示荒诞性时,不是一种纯粹引人发笑的形式,而是一种人类存在的本体上意义缺失:人是必定要被束缚的。在《万年寺》中王二经历了从失忆到慢慢找回记忆的一个过程,当所有记忆完全找回来之后,王小波写到“我和过去的我融会贯通,变成了一个人。白衣女人和过去的女孩融会贯通,变成了一个人。我又和他融会贯通,这样就越变越少了。所谓真实,就是这样令人无可奈何的庸俗”。

在王二失忆之中,他找寻了无数的可能,而当记忆全部恢复之时,他的故事就要结束了,因为一切都在无可挽回的沦为真实。而倘若找回的记忆并非真正发生的事实,至少在王二心中,那也是无可替代的真实,这便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

《万寿寺》用荒诞演绎出了一种巨大的悲喜剧。他的戏仿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戏仿,而是滑稽的、嘲弄的、反讽的,一种尖锐的批判意识,把传统理想毫不留情的撕毁破灭。

“从某种意义上说,

严肃文学是一种游戏。”

《万寿寺》打破了一切文学的禁忌,无拘无束、狂放不羁,它在语言层面上毫无参照可循,他又利用了文学自身的素材唐人传奇作为包裹的外衣,他像一个神通广大的魔术师从这个外衣下层出不穷地变幻出无穷无尽的花样。

那么,王小波为什么要穷尽所有的可能性呢?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对越来越不好看的小说的合法的反动:“……小说越来越不好看,则有另外的原因。这是因为有人要求它带有正确性、合理性、激励人们向上等等,这样的小说肯定无趣。”

“从某种意义上说,严肃文学是一种游戏”。既然是“游戏”就要在整个过程中做到有趣,不然娱乐的目的就难以达到。王小波将之转化为对文学趣味的追求,他远离意识形态,摆脱了文学肩负的观念使命,回到了小说的根本——小说是供人阅读的,但是长期担负着人类重大的使命,现在应当使小说变得有趣,在时间和空间之间闪转腾挪,在真实与虚构之间往来穿梭,回到叙事上来,在叙事过程中表现出“游戏”的乐趣,建立一个诗意的世界。

窗外的天空为什么乌云压顶?那是因为暗示当时社会环境。真的厌倦了这些解读。

在《万寿寺》的序言里面,王小波提到了王道乾,提到了语言之美,说小说应当像音乐一样悦耳。在《红拂夜奔》的序言里,他提到有趣是每一本书存在的道理。在《寻找无双》的序言中,他又提到思维的快乐是人生乐趣中最重要的一种。
所以,在王小波看来,思维的乐趣才是小说存在的意义。

我非常喜欢王小波提出的,所有的艺术品都应该是从审美的角度进行评价,艺术从来不承担说教的功能。就如音乐一般,不管你从中解读到什么情绪,只要你有所共鸣,便是你喜欢的音乐,而无需理会任何人的解读,包括作者。因为当他选择了那样的调式、动机,就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每一件艺术品,都是作者根据自己理念所塑造,而又让读者根据读者的理念而重塑。所有为什么我们在遇到知音只是如此惊喜,因为这是一次思维的类同,而思维认知的类同,其实也蕴含了更多的类同,从而避免了精神的空虚与孤寂。

我们都不可避免的生活在俗世之中,甚至都没有选择的自由,连所思所作都无法确定是否是真正的自由。但在这样不可确定的自由之下,他还是希望有那一份他所希望的思维的自由与乐趣,而不被各种标准所限定。

小说是小说家构造成来的一个诗意世界。

而阅读小说的我们,也在构造我们的一个诗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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