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的信仰写成了一本小说,这本书就是《悉达多》。”——赫尔曼.黑塞
今天上午偶然图书馆看了《悉达多》,从书里看到了很多心理学与哲学的影子,于是摘抄一部分做一个分享。
“你凝想——于是世界唯有表象。/你凝想——于是世界又变成实质。”
“意义和本质并不是总隐藏在事物背后,它们就在其中,在一切之中。”
他环顾四周,好像生平第一回看见世界。世界多么美丽,多么绚烂,又多么奇妙而迷人啊!这里是蓝色的,那里是黄色的,还有绿色的,天空在流动,河水在流淌,树林和山峰伫立,一切如么美丽,一切如谜一般充满魅力。置身其中的是他,是悉达多,是这个觉醒的人,正走在认识自己的道路上。所有这一切,所有这些蓝色和黄色、河流和树林,都是第一次进入悉达多的眼帘。那不再是摩罗[插图]的魔力,不再是魔耶[插图]的面纱,不再是毫无意义而又极为偶然的情况。对这个正在进行深刻思考的婆罗门来说,这些分文不值,他蔑视多样性,探索统一性。蓝色就是蓝色,河流就是河流,在悉达多眼里,即便统一性和完美性存在于蓝色和河流之中,也恰恰是形式和内容的完美性,这边是黄色,这边是蓝色,那边是天空,那边是树林,而悉达多就在这里。意义和本质并不是总隐藏在事物背后,它们就在其中,在一切之中。
“我真是愚蠢之至!”这个急匆匆前行的人暗自思忖,“倘若一个人阅读一篇文章,试图探索其中的意义,那他便不会轻视那些词语和字母,不会说它们是谎言、偶然和毫无价值的表象,而是要仔细阅读,从中学习东西,爱这篇文章,每一个字母都爱。而我自己呢,我想要读一本世界之书,读一本了解自我本质之书,却首先偏爱进行一种推测性的思考,而蔑视词语和字母,我称世界的种种现象为欺骗,我称自己的眼睛和舌头为偶然的、毫无价值的幻象。不,如今这一切均已成为过去,我已经觉醒,我确确实实觉醒了,今天便是我的新生。”
“有幸结识这么一个乐于听他讲述的人,真是何等幸运,可以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追求和苦恼都深深埋藏进他的心里。”
太阳落山时,他们两人一起坐在岸边的一根树干上,悉达多开始向船夫讲述自己的出身和经历,描述自己在今天、在那些绝望的时刻,眼中所见到的景象。他一直讲到深夜。
华苏德瓦全神贯注,一字不漏地倾听着悉达多的一切——他的出身,他的童年时代,他所学习的一切,他所探寻的一切以及他一切的欢乐和痛苦。这正是这位船夫最伟大的美德,很少有人能像他这般倾听。不用华苏德瓦说一个字,讲述者就觉得他已经把话全记在了心上。船夫如此安静、坦诚、耐心地听着,不错过一句话,没有丝毫不耐烦,也不表达任何赞美或责备,只是静静地倾听着。悉达多感到自己有幸结识这么一个乐于听他讲述的人,真是何等幸运,可以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追求和苦恼都深深埋藏进他的心里。
“我只是一个船夫,我的任务就是渡人过河。”
华苏德瓦站起身来。“夜深了,”他说,“我们去睡觉吧。我不能再跟你说‘别的’了,噢,朋友。你以后会学到的,也许你现在就已经懂得。瞧,我不是一个导师,不善于讲话,也不擅长思考。我只懂得倾听和待人诚恳,此外便一无所长。倘若我能言善辩,会开导人,我大概早就成了圣人,然而我只是一个船夫,我的任务就是渡人过河。我已经为成千上万的人摆渡,这条河在他们眼中只是旅途中的一个障碍而已,并无其他意义。他们为了金钱和生意外出,也有人去参加婚礼,或者去朝圣,这条河是他们途中必经的,船夫正是为他们迅速越过障碍而存在于此的。成千上万人中有极少数人,很少的几个人,四个或五个吧,听见了河水的声音,他们倾听着,于是这条河对于他们也像对于我一样变得神圣起来,不再是障碍。让我们去休息吧,悉达多。”
“难道你的儿子因为你爱他,就可以避开一切痛苦、烦恼和失望吗?”
船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轻轻抚摸着悉达多的胳膊,说道:“朋友,问问河水吧!听,它正在嘲笑你呢!难道你真的看不出自己为了避免让儿子犯错误,正在干蠢事吗?你能保护儿子不陷于轮回之中吗?你怎么做呢?通过开导,通过祈祷,还是通过告诫?亲爱的朋友,你难道完全忘记了关于婆罗门之子悉达多引人深思的故事吗?这个故事是你坐在这里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有谁能够保护他不坠入轮回,不坠入罪恶、贪欲和愚昧之中?难道父亲的虔诚、导师的教诲、他自己的知识以及探索能保护他吗?有哪位父亲、哪位导师能够保护自己的儿子,让他不去经历自己的生活,让他免受生活的玷污,让他避免承担罪恶,让他免于饮啜生活的苦酒,让他不去探寻自己的道路呢?亲爱的朋友,难道你相信也许有什么人可以避免走这条路?难道你的儿子因为你爱他,就可以避开一切痛苦、烦恼和失望吗?即使你为他死去十回,也丝毫不可能改变他的命运。”
“华苏德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向他投射着爱和欢乐、宽容与理解。”
他讲着,慢慢地讲着,华苏德瓦平静地倾听着,悉达多比以往更强烈地感觉到华苏德瓦在倾听,使他觉得自己的痛苦、焦虑和隐秘的希望都被对方接纳,又被传递回来。向这位倾听者展露伤口,完全如同在河水里沐浴,浑身凉快,仿佛和河水融为一体。当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不断供认、忏悔的时候,越来越强烈地感到,倾听者已经不再是华苏德瓦,不再是一个凡人。这个一动不动的倾听者接纳他的忏悔,就像一棵树接纳雨水一般。这个人是河流的化身,是神的化身,是永恒的化身。当悉达多停止说话,思考自己,舔舐伤口时,华苏德瓦已经改变的认知支配着他。他对此越是感受深刻,就越不惊奇,越清楚地看到一切都很正常、自然,华苏德瓦一直以来甚至始终如此,只是过去自己没认知到而已。是的,他觉得自己跟华苏德瓦几乎没有区别。他觉得自己现在看待华苏德瓦就像普通人看待神一样。他知道这不可能长久。他一边不停地讲着,一边在内心向华苏德瓦告别。
他讲完之后,华苏德瓦用亲切但略显黯淡的目光看着他。华苏德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向他投射着爱和欢乐、宽容与理解。华苏德瓦拉着悉达多的手,走到河边的老地方,一起坐了下来,然后微笑地看着河水。
“你努力追求自己的目标,却看不见某些眼前的事物。”
悉达多苍老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回答说:“噢,尊敬的人,你虽然年事已高,仍穿着乔达摩弟子的僧衣。你自认为是一个探索者吗?”
“我确实老了,”戈文达说,“但是我并没有终止探寻。我永远也不会停止探寻,看来这是我的宿命。而你呢,看来也曾探寻过。尊敬的人,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悉达多回答道:“老人家,我能够对你说什么呢?还是说说你探寻很久的东西?说说你为什么探求不已却无所得?”
“什么意思?”戈文达问道。
“当某个人探寻的时候,”悉达多回答说,“很容易只看着他所追寻的东西,结果就什么也找不到,什么都无法进入他的内心,因为脑子里只想着这个东西,只见到一个目标,被目标左右。探寻应该有一个目标。寻找应该自由、独立、漫无目的。你,可尊敬的人,也许事实上是一个探索者,因而你努力追求自己的目标,却看不见某些眼前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