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蚂蚁和小蜻蜓
《比较文学入门》一书中的第二部分讲的是“中西比较文学的挑战和机遇”,本来想省略掉这一部分直接进入“比较文学经典范例”,但是觉得还是用些篇幅总结一下这部分比较好。
▼文 | 小蚁
2.中西比较文学的挑战和机遇
张隆溪认为,要使比较文学真正有所突破和发展,就不能把西方理论和方法机械应用到东方的文本上,而必须打破欧洲中心主义,以东西方共有的基本理论问题为基础,以全球的眼光和多元的视野来研究世界文学(p32)。尽管当今学界关于比较文学的研究正有转向全球化视角的倾向,但许多学者对跨越东西文化界限的比较仍然充满怀疑,同样,在中国也有许多人对东西比较文学表示怀疑(p34)。巴斯奈特在《比较文学批评导论》中一面宣称传统人文研究意义上的比较文学已经死亡,另一方面又说新的比较文学改换了形式,“经过政治化而重新获得了生命力”(revitalized and politicized),活跃在性别研究、文化研究和翻译研究中(pp35~36)。不过张隆溪对于巴斯奈特宣称“不列颠比较学者应该做的事”,就是比较英格兰、爱尔兰、苏格兰和威尔士的文学,这一观点表示怀疑,认为《比较文学批评导论》一书虽然提出一些饶有趣味的观点,但做比较文学的读者并不能通过阅读这本书扩大开放自己的研究视野,反而会有缩小眼界和收窄心胸的危险,实际上“对我们也不能提供什么帮助”(pp36~37)。而巴斯奈特把“新派比较文学”的未来与民族主义的命运连在一起,这一观点遭到张隆溪更为直接的批判,张隆溪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比较文学与民族意识的关系就很密切,但世界大战暴露了狭隘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局限”,并且“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我们可以清楚看到文化上的民族主义很容易与政治上的保守主义结成同盟,一起来压制政治经济上的改革以及语言文学表现方式上的革新,而民族主义论述中暗含的东西方对立的思想也很难为文学和文化研究提供一个有建设意义的模式”(p37)。所以,可以说将比较文学(或者说任何学术问题)与狭隘的民族主义相结合都是危险而需要警惕的。
另一方面,纪廉在《比较文学的挑战》中提出的比较文学概念不是以集体或民族为基础,而是以“超民族”(supernational)概念为基础,即不是以民族文化传统及其相互关系为起点,却是超越民族,甚至超越国际这类范畴,而以它们之间的中介区域为起点。民族文学及其相互关系往往被理解为影响与被影响、中心与边缘、西方冲击与东方回应这类不平等的关系,比较文学必须摆脱这类不平等关系,才得以一方面避免狭隘民族主义,另一方面避免毫无根基的世界主义。摆脱这两个极端,我们才可以去探讨本土与普世、同一与多样等一系列比较研究的重要课题,尤其在东西方比较研究中,去探讨涉及语言、文学、写作与阅读等一系列基本的理论问题(p49)。
3.比较文学研究典范举例(其一):“终结、意义和叙事”
在正式进入比较文学之前,还需要了解一些文学研究的方法。首先是关于“终结”的概念,弗兰克·凯慕德在《终结的感觉》(The Sense of an Ending,1967)提出。这里说的终结,是说人出生到世界上,总是生在早已确定的社会、语言、文化、历史环境中,人离开人世的时候,社会、语言、文化、历史还会继续存在,所以人的一生总是处在中间,既见不到宇宙的开端,也见不到世界的结束;而人又总想了解自己生命和世间事物的意义,于是不得不构想一个结尾,因为只有事情告一段落,有头有尾,才可能呈现出完整的意义(p67)。
我们可以从多种文化、文学中看到人们对这种“终结的意义”的追寻。比如《圣经》以讲述上帝创造世界的《创世记》开始,以预言世界的《启示录》结束。凯慕德便以《启示录》开始讨论,尤其关注历史上许多预言世界模式即将来临的各种计算和预测。历史上一些年份,比如公元1000年、1236年、1367年、1420年、1588年、1666年还有19世纪末和最近的2012年,都曾引发启示录式的末日幻想。有趣的是,有研究者发现,虽然世界末日并没有按照这些预言的日期来临,但是却完全无损于一些宗教团体信徒们的信念,因为他们会立即重新计算,提出一个新的期限,然后等待新算出来的世纪末日来临。由此可见,终结的意识是多么重要,多么顽强(p69)。
我们也许会取笑这样的迷信,但我们自己其实也需要类似的虚构结尾,也需要终结的意识。人生本来如此,描述人生的文学,尤其是叙事文学,当然更是如此。小说就总是有开头、中间和结尾,没有结尾,故事就不完整。我们对于结尾的期待,和上文中人们对世界末日的期待,多少有些相似(p70)。其中比较典型的例子是《楚门的世界》中那些每天“窥视”楚门生活的观众们。当楚门开始试图逃离那个虚构的世界时,观众们跟他一样提心吊胆;当楚门最终到达虚构世界的尽头并做了最漂亮的告别之时,观众们表现得比他本人更激动也更感动;当楚门终于走出虚构世界,走进真实世界,这部连载数十年的电视剧用花屏的形式宣告终结之后,人们很平淡地说,哦,我们看看其他频道还有什么好看的。也就是说,我们大多数读者(观众)的日常,是每日期待着正在追的剧有一个完整的结局,而当一个故事真正有了结局,我们则又会马不停蹄地寻找另一个故事的开端,并焦急地期待着另一个故事的结尾。
从这里我们也可以了解到,所谓终结是相对的终结,天下事都不是绝对的了结,终结总是一种人为的虚构(p72)。也就是说,有了开头,我们就必然期待着结尾,没有结尾,我们就总觉得事情还没了结,在心理上就总不会有完结的稳定感和满足感(p71)。记得当年在电影院看完《归来》时,电影院中的观众便有一些迷茫的感觉,“这就完了?”“这就是结局了?”观众纷纷提出这样的疑问。戴锦华曾经将这部电影的结局形容为“等待戈多”,这种“等待戈多”式的结局其实就会给观众带来一种未完结的不稳定感。
另一方面,如果故事的结尾完全符合我们的预期,不能出人意料,我们又会觉得这个故事太过简单,因而平淡无趣。换言之,我们一方面需要结尾,另一方面,我们又意识到结尾的虚构性,意识到现实往往比我们构想的圆满框架要复杂得多,所以愈是打破我们预期结尾的叙事,愈能把叙事情节的发展复杂化,就愈有一种接近真实的感觉(p70)。
除了“终结、意义和叙事”,张隆溪在《比较文学研究入门》一书中还讨论了“多元的世界文学新概念”和“中西诗论的融合”等问题,从多个角度探讨了比较文学的可能性。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张隆溪提出的比较文学更多的是“东西比较文学”,更具体地说是一种“中西比较文学”,这可能跟著书者个人研究方向相关。当然东西比较文学是比较文学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领域,东西文学的比较地域跨度广,文化差异大,具有研究所需要的广阔视角和研究的必要性。不过也要看到,东西方的地理跨度和文化差异正是东西比较文学区别于巴斯奈特的不列颠本土文学比较的地方,也正是这种研究的难度所在。局限于一个国家的比较文学研究和横跨东西的比较文学研究似乎是比较文学的两个极端,在这两个视角中间还有许多小的分区,比如欧洲比较文学研究、亚洲比较文学研究,或者可以是东北亚比较文学研究和东南亚比较文学研究,再或者可以是不同国家之间的文学文化比较,比如中日比较文学研究。
还需要注意的一点是,这本书在编辑缘起中提出对大学人文学科基本教育和专业训练的三个阶段分别是“给大学生常识,给硕士生方法,给博士生视野”,但是此书中的第一、二部分其实是介绍比较文学的起源和历史知识,可以说做到了“给大学生常识”这一点,而从第三部分开始则直接开始讨论比较文学的实例和典范,具体分析了一些西方比较文学和中西比较文学的实例,这一部分做到了“给博士生视野”,读后收获不可谓不丰富。但是这本面向硕士生,引导比较文学硕士生入门的图书却恰恰缺少了“给硕士生方法”部分,就像一本素描教材在介绍了素描的历史和发展之后直接教学生临摹人物石膏像,中间作为绘画基础的正方体、立方体、静物几乎全部省略,实在跨度有些略大。不过身为已经有自学能力的大学生,应该自行补上中间这些课程而不是指责教材,以上就当作是基础不好的我捎带怨气的抱怨吧~
出典:张隆溪.比较文学研究入门.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pp32~70.
题图来自电影《楚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