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夏日去青城山避暑,一次随家人去河边刷鞋,我玩心甚重,拿着一只布鞋当做帆船在水里漂流。许是流水太急,又许是我慢了一拍,在鞋子即将漂走之际,未能及时“抢救”回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它随波远去。我看看自己光着的脚,又怅望了一阵逝去的流水,心里蓦然起了一种疑惑和悲哀。我疑惑这只鞋的下落如何,又悲哀这永不可知的命运。它也许搁浅在下游的某个岸边,被一个拾荒者捡起;又或许永远沉沦于河底,经久化为泥土。我知道,这只鞋一定会有个下落,然而谁能去帮我调查呢?谁能知道这不可知的命运如何呢?这种疑惑与悲哀就这么在我心里推移。终于我想:等我长大了,总有一天能知道这究竟,能解除这疑惑和悲哀。
后来我果然长大了,然而这种疑惑与悲哀,非但没有解除,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了。随手摘下一根狗尾草,或偶然捕捉了树上的知了,待满足了玩乐之心,将要弃其于路边的时候,总会留恋不舍,心中自问自答:“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这根草,这个知了?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它了!”有时已经走了几步,还停下来回头看看。我知道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似乎这都是些不足惜的琐事,然而那种疑惑和悲哀总是充塞在我心头。
手机支付没有普及的时候,买东西总是用现金的。货币流通,有的曾是劳动者血汗的代价,有的曾参与在盗贼的赃物中,有的曾安眠于富豪的钱包里,有的兴许已不是初次来到我裤袋内……它们的经历比《鲁宾逊漂流记》更离奇,却没有一个人能知道。
出去住酒店,第二天清早退房时,总会想,“我是否还有机会住在这里?应该不会了吧。”然后回头再看看房间的布置,哪怕它的设施并未使我满意。乘坐火车飞机,无论过程是否劳苦,无论邻座是否有趣,总会想,“我是否还有机会乘坐这趟车,与这人同行?应该不会了吧。”
每去一个地方旅行,我都会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去;每赴一场约会,我都会想,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就像那句,“你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来日方长并不足信,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事,一定要刻不容缓地去爱、去做,这样才能让我们的人生,少一点遗憾。
丰子恺先生说,宇宙间一定有一册大账簿,上面一定详细记录了世上一切事物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因因果果,如此,所有的疑惑和悲哀都可解除了。我一直相信缘分与命中注定的说法,但对于未知的恐惧,总让我束手无策。于是我只能努力珍惜,现在出现于我生命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