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过客

我们的一生中,总要去到许多地方,遇见许多人,于这许多地方许多人来说,我们是那么的行色匆匆。别人于我们,又何尝不如此?说到底,大家都不过是天地间的匆匆一过客。过客,原本是人的宿命。

“过客”这个词出现在我回老家探望年迈的外公的路上,而且它一经出现,便在我的脑子里扎下了根,颇让我生出几分沧桑和悲凄来。

外公80多岁了,从那干瘦蜡黄的脸上,再也找不出他昔日的暴烈和强悍来。他坐在阳光底下,像个听话的婴儿般把自己蜷缩在一件厚重的大棉袄里,温顺而安静。走过了漫漫人生道路的外公,脸上是那么的淡定超然,他已洞悉了很多我还不曾察觉的人生内涵。看着外公沟壑纵横的脸,我心生凄然,总有一天,外公也会成为我生命的过客……

让我不再有熟悉感的不仅仅是病得几近走型的外公,还有一条从村子上空横跨而过的高速公路。这个原本闭塞的小山村兴许会因着这条路而多一些生机。但它却把一个宁静朴实宛若世外桃源般的村庄切割得七零八落。后山苍翠的松树虽然照样绿着,但冬日的阳光唤不醒它勃发的生机,它只呈现给我一副灰头耷脸的样子。

那个曾经把我淹得半死的荷花烂漫的池塘,它没抵过时间的侵蚀,已被淤塞成了一个浑浊的小水坑。站在它的边上,我想,它也只是我生命中不起眼的过客之一。

记忆中最美的是那条承载了我们儿时全部欢乐的大河。河面无疑是宽广的,但架在河面上的却是一座窄窄的木板桥。每每从桥上走过,断然是不敢朝河里看的,因为只要一低头便会觉得桥在随河水往下游走动。若真跟了这感觉走,可能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跌入河中。

河的两岸是郁郁的河滩,蓬勃地生长着各种野草。小伙伴们的最爱是屹立河边的那块巨石,那块让岁月侵蚀得乌黑乌黑又被世代的人们磨得滑溜滑溜的巨石。攀爬上去,不管姿势不讲动作,一个接一个扑通通往河里跳,溅出一河浪花的同时也溅出一河欢笑。

突然雨下,大家伙忙不迭地钻进早就搭好的稻草棚里,笑声便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心里甚至是周遭的空气中。雨住了,找回各家吃得肚圆背宽的牛,爬将上去,人和牛一起晃晃悠悠载着满足而归。

也有拎了桶子拿了小网去捕小鱼小虾的时候。浅水边上,这类东西还真不少。用河泥筑起一道小坝圈出一小块地方来,用小盆或干脆用手把其中的水泼出来。运气好时,筑一道小坝能摸上好些泥鳅小虾甚至是小鱼来。

……

坐在车上,我不顾凄凄冷风,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着,想要找回往昔的点点滴滴,却是再也不能够。没有波光粼粼的大河,没有沉稳踱步的老水牛,没有吹着柳笛的牧童,更没有儿时的伙伴……村子不再是那个村子,我也不再是那个我。十年八年地回来一趟,我没忘了村子,村子也定然忘了我,即便没忘了,又怎可能认得出这容颜憔悴的我?哪怕是对这个温润滋养了我的童年、相当于家乡的小村子来说,我也不过是过客一个;那些本以为天长地久的小伙伴,似乎也只是擦肩而过。

美妙的童年于我的生命来说,早已幻化成回忆时的温暖与温馨,它在我现今的生命中除了深入灵魂的一些习惯,其他的,都去如春梦了无痕了。我在我曾经的生命中,似乎也只是一个过客。

生活于我来说就是奔走,我辗转于各个城市,寻找着我想要的乐土。虽说不是左肩和右肩相依为命,但如此的奔波除却填了肚子暖了身子便是给容颜添了几许沧桑。忙碌是现代人的常态,我曾经矫情地说:忙说明我还活着,并且还活得很充实。但事情的真相是,因为我忙于生计忙于各种欲望的满足忙于伺候这具承负所有的皮囊,所以我不得不到处奔走。奔走得多了,于很多人很多地方来说,就更只是过客了。

是的,这些年,走过的地方太多了,多到我甚至想不起我曾经住过的街道的名字。毎到一个地方,也都能交上三两朋友。在一起时,无话不说、亲如姐妹,失意时的慰藉,快乐时的分享,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随意。但正如一位朋友说的,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一旦从这个环境中出去了,远离了,又怎可能和身处圈子中一样呢?定会淡忘的,因为生活,其实只局限于很小的一块地方,多半时候,我们只是和同办公室的某几个人打交道。人和人、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关系,兴许也就只存在于擦肩的一刹那,走过了就都过去了。若能有再三回眸,则定然是人生之幸了。

想起了郑愁予的诗句:你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你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是的,于家乡的小山村、甚至现在身处的小城以及身边的人群来说,我也不是归人,我不过是个来寻找旧迹或创造新的印迹的过客。我当珍重和你、和他擦肩的一刹那,我定留存你的、他的每一个微笑,这便是我作为天地间匆匆一过客的收获,这便是我来过的最好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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